第七十章(第2/3页)

“赞美主让你们和他的死法相同吧!”他叫喊道。“也许这会赎回你们的一些罪恶。但是在他的怒火下颤抖吧,因为针对正义对阵邪恶,没有更好的奖励了!”

他的声音与往双手双足里敲钉子的木槌的乓乓声相对应。越来越多的十字架立在了赛囊内。他对那些还站在地上,等在木条旁边的人们说:

“我看到了打开的天堂,”他说,“不过我也看到了张开大嘴的深渊……尽管我曾经相信过,并且憎恨过罪恶,但是在神的面前,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我这一生。然而我害怕的却不是死亡!我害怕的是重生!我所害怕面对的不是酷刑,而是最终的审判,因为复仇和审判的那一天降临到我们身上了!”

突然,一个平缓而又肃穆的声音从最近的座位间传了过来。

“不是复仇,是怜悯、幸福和救赎,因为我对你说,基督会把你们带到他的身边,会安抚你们,让你们坐在他的右手边。信赖和相信吧,因为天堂正在向你们打开。”

所有的眼睛立刻抬起,向座位那里看去,就连那些已经吊在十字架上的人也抬起了他们苍白的、受了刑的头颅,开始看向说话的那个人。他下行到最低处的隔栏,开始划着十字架的符号祝福他们。

克里斯普斯伸出手,仿佛马上要甩出一句严厉的斥责,但是他瞅到了那个人的面孔。他把胳膊垂了下去,在他面前屈膝跪下。

“见过使徒保罗!”他小声念叨。

令竞技场的人手惊讶的是,所有那些还没有被上十字架刑的人全都立即跪了下来,塔尔苏斯的保罗转向克里斯普斯说:

“不要威胁他们,克里斯普斯,因为他们今天会和你一起上天堂。你觉得他们会被罚入地狱吗?但是谁会罚他们呢?会是把自己唯一的儿子给了他们的神吗?会是为了他们的救赎而死的基督吗?在他们为了他的光荣名声而被判死刑的时候吗?堕入地狱的惩罚怎么可能出自爱的源泉?谁会是指责这些神之选民的人呢?谁会称这样的流血牺牲是注定万劫不复呢?”

“夫子,”老牧师说,“我憎恨罪恶。”

“基督教导我们,要比憎恨恶行更深地爱所有人,因为他的教义是爱,而不是恨。”

“我在临死的时候又做了恶。”克里斯普斯说,他开始悔恨地捶打自己的胸膛。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领座员跑到了保罗跟前,质问他是谁。“你有什么权利对死刑犯说话?”

“我是罗马公民。”保罗静静地告诉他。他又再次转向克里斯普斯。“要有信心,并且相信,你这位神的仆人,因为这是宽恕的一天。”

两个黑人奴隶走向克里斯普斯,把他摆到十字架上,但是他却又环视了一遍竞技场,喊道:“兄弟们,为我祈祷吧!”

他的冷峻面孔失却了以往的严酷表情。平静甜蜜的神色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把双臂在横梁上张开,加快上十字架刑的速度,并狂热地向着头顶的天空祈祷。他似乎没有遭受到任何痛苦。钉子沉入他的双手时,他的脸上没有抽搐;钉子敲进他的双脚时,他的身体没有颤抖。他们举起他的十字架时,他祈祷着;他们把十字架放进洞里,夯实洞口周围的地面时,他祈祷着。只有当民众们开始叫嚷着,大笑着涌回竞技场的时候,那位老者才好似愤怒地眉头紧蹙起来,仿佛那些异教徒百姓打扰了他死亡时的平静和难以言说的甜蜜。

此时,所有的十字架都竖立起来了,钉在木条上的人犹如森林,似乎填满了整个竞技场。阳光打在横梁和殉道者们的脑袋上,但是木条的影子使他们脚下的土地变暗,形成了稠密的暗影格子,格子间的沙地如同一块黄斑似地发着亮光。这样的愉快场景使得民众享受到漫长持久的死亡场面,但是在以往,从没有人看到过这么多,这么密集的十字架。十字架在竞技场上紧紧地挨着,角斗场仆役只能够勉强从十字键之间挤过去。大多数女人被挂在外面的几排十字架上;不过作为一位领袖,克里斯普斯居高临下地挂在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上,十字架上面挂着一个忍冬花环。十字架竖立的位置几乎离皇帝的包厢只有几步之遥。

彼时彼刻,还没有哪个蒙冤者死去,尽管最早上了十字架的一些人已失去了意识。他们没有一个人发出呻吟,没有一个人祈求宽恕。有的被吊之人的头颅垂向了肩膀,或是悬在胸前,仿佛睡着了一般。有的人似乎正神思不属;还有的人看向天空,嘴唇翕动祈祷。在这一片恐怖的森林里,仿佛有着什么吓人的东西;一种来自于那些张开的身躯的不祥预兆;一种存乎于蒙冤者们的沉默中的沉重指责。吃饱喝足,志得意满,叫嚷着,大笑着涌回竞技场的民众们变得安静下来,他们无法决断该看那一具躯体,他们糊里糊涂,不知该怎么想了。被悬吊起来,身体僵硬的裸体女人们在也引不起他们的贪念。没有人打赌谁是第一个死的人——人们通常在竞技场里的牺牲者人数较少时这么干。而恺撒本人看来似乎也无聊地紧;他转过头,脸上露出无聊懒怠的样子,无精打采地用手指头扯着领子。

忽然,被吊起来,闭着眼睛,好像不是失去了意识就是死了的克里斯普斯突然睁大了双眸,死死地盯着恺撒。他的面庞在受刑中毫不动容,他的双眼燃烧着那么愤恨的怒火,以至于达官贵人们开始相互窃窃私语,用手指指点点。连尼禄也注意到了他,他动作呆滞地把翡翠举到眼上。

竞技场内鸦雀无声。观众们把目光投向克里斯普斯,他用力拉动自己被钉住的右手,仿似要把手给挣开。他的胸脯突然鼓胀,肋骨突起,他开始呼叫。

“弑母犯!”他对着尼禄,往下喊道。“你这个该死的!你要下地狱!”

达官贵人们屏住了呼吸,听到这在数千人面前投向世界统治者的威胁辱骂,他们全都惊恐得不敢动弹。基隆一动不动地仿佛已经死了。恺撒仿佛被刺中了似地弹跳起来,翡翠也从手缝间滑落。

克里斯普斯的声音在圆形露天竞技场里回响和扩张的时候,民众们也压住了呼吸,目瞪口呆地一声不吭。

“你这个该死的,杀害妻子的凶手,杀害自己兄长的谋杀犯!战栗吧,反基督徒!无底的深渊向你张开了大口,死亡在向你逼近,你的墓穴在等着你。你这个该死的活死人,因为你会死于恐惧,你会永远堕入地狱!”

无法把手从十字架上挣开,又在痛苦中吓人地扭动着身体,他的狂烈热忱让人害怕。尽管他还活着,并且和命运一样不可征服,但却瘦得和死神一样只剩一把骨头的他,任自己的花白胡须在在尼禄的包厢上方甩动,把斜戴在脑袋上的花环上的玫瑰花瓣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