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第2/2页)

“格劳库斯!”他嘶叫出声。“格劳库斯!”

格劳库斯从熊熊燃烧的木桩上垂眼看他。他还活着。痛苦浮现在他的面庞上,他使劲儿朝前抻,仿佛是要再最后久久地看看他的迫害者——那个出卖了他,抢走他的妻子和孩子,派人刺杀他,而当这一切都被以基督的名义宽恕之后,又再一次地把他交到压迫者的手里的人——最后一眼。从没有人被冤枉得有他这么厉害。从没有人在另一个人手里受到这么残酷的对待。而现在,这个蒙冤者正在一根涂有沥青的木桩子上燃烧,而他的迫害者却站在木桩下。

格劳库斯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基隆的脸。烟雾时不时地遮住他的眼睛,但是每次微风把烟雾吹散,基隆都能看到那两只眼睛在盯着他。他跳起来,尝试着跑走,但是却跑不动。他的双腿突然僵死了一般。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用着超人的力量扼住了他,把他定在了这根火柱前,动弹不得。他变成了石头,害怕得僵住不动。他感觉到——他所能具有的全部感觉是——他的内心有什么在爆发,在撕扯,在退却;有什么东西在涌出,在洒落,在倾泻。他知道,他再也受不了他身边更多的流血和折磨了,他知道他的生命在终结,在这个夜晚里,有关他的一切都在随着恺撒,朝廷和所有聚集的百姓消失。他蜷缩在一个无边无际,惊恐万分的黑暗中央,在黑暗中,他只看得见这双殉道者的双眼,这双召唤他接受审判的双眼。

那颗脑袋使劲儿往他的方向凑去,越垂越低,而那双眼睛则一直在看着他。

那些离他们最近的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达官贵人们向前簇拥,找着乐子,可是他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基隆脸色吓人,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中扭曲着,仿佛火舌正在舔弄他自己的肉身。骤然间,他踉跄着向前,双臂朝前伸向那个受难者,用害怕的,万分恐慌的嗓音尖叫道:

“格劳库斯!以基督的名义!宽恕我!”

众人都没有出声。附近的每个人都打了个寒颤,所有的眼睛都锁住那个木桩子上受难的老人,仿佛所有的眼睛都有了自己的意志和力量。那个殉道者的头微微点了点,或者像是在点头的样子,一声呻吟从桅杆顶端飘落。

“我……宽恕你。”

基隆脸朝下,五体投地,像只野兽般嚎叫,他用双手抓起一把泥土,把土洒在了自己的头顶。与此同时,火焰上蹿,裹住了格劳库斯的胸膛和脸庞,烧断他的香桃木头冠,点着了木桩顶端的彩带,火光突然一下子亮了起来。

当基隆片刻之后站起来时,他的脸色是如此不同,达官贵人们都以为他们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人。他的双眼燃烧着收到神明启示似的激昂之色。他布满皱纹的额头映照出超凡的力量。前一刻,这个希腊人还一瘸一拐,老态龙钟,现在,他似乎被神魔附体,又或者像是一个祭司,接触到了他的神明,意欲对世界宣告新的真理。

“他怎么了?他疯了!”达官贵人里冒出了几道咆哮。

他背对他们,抬起右手吸引大家注意,然后开始用大得足以令不光光是朝廷大臣们和恺撒,也包括所有的百姓们都听到的声音说话。

“罗马公民们!”他喊道。“我以自己的性命发誓!在这里,被杀死的人是无辜的!放火烧城的人……在那儿!”

他的手指头指向尼禄。

此时的气氛是令人惊悚的,无声无息的寂静。廷臣们直发愣。基隆保持着手臂颤抖着指向恺撒的站立姿势。猛然之间爆发了大混乱。民众们像是被一股骤风刮到似地扑向他,要把他看得更清楚些。有的百姓发出尖厉,嘶哑的呼哨声。“红铜胡子!”他们嚎叫。“弑母犯!纵火犯!”咆哮声时刻在高涨。赤身裸体的酒神女祭司们跑向赛车,尖叫声高得直抵天庭。恰在此时,一批木桩烧尽了,倒在地上,卷起了一阵阵火花,加剧了混乱。稠密拥挤的人群产生了盲目的惊慌,人流冲走了基隆,把他裹进了花园深处。

现在到处都有火炬在倒塌。砸在干道和路径上,使其充斥着火花和烧完的木头与人肉的臭味。担忧,气馁,惊恐的百姓们堵在门口,试图出去。刚刚发生的事情被口口相传,被夸大,被歪曲。有的人说恺撒晕死了过去。有的人称他承认了焚城。还有传闻说他病倒了,被像个死人似的甩进了他的黄金赛车。

零零星星地,开始有带着同情的声音议论起基督徒。“他们没有火烧罗马,是吧?那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鲜血,折磨和冤屈呢?众神会受不了的。他们肯定想着报仇雪恨,现在,什么样的祭品会使他们平息呢?”

越来越多的说起了“稚子何辜”。女人们深深地怜悯所有被扔给野兽,被钉在十字架上,在那个地狱般的花园里被烧死的孩子们。接着,她们的怜悯变成了冲向恺撒和提盖里努斯的激烈咒骂。

还有人在匆匆疾奔时突然停下,或是问自己,或是问别人:“面对死亡时给了如此勇气的神是什么样的?让人们对磨难无动于衷的是何许人物?”

他们若有所思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