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2/2页)

在听说伽尔巴治下的西班牙加入到叛乱中时,他大发雷霆。他砸酒杯,翻桌子,厉声发出连赫里乌斯和波利忒提斯都不敢付诸实践的命令。他想立刻把罗马的所有高卢人统统杀光,城市再一次被烧成灰烬,所有的野兽都被放到了大街上,他自己的都城迁往亚历山大。

他觉得,没有什么比纯粹的见识和戏剧更朴素,更伟大,更震撼的了。但是他的那些绝对权力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就连他的旧日同伙现在也认为他疯了。

文德克斯的暴死似乎给了他喘息之机。高卢军团自身正在内讧,权力的天平向他倾斜过来。新的宴会,新的庆祝活动又出现了,新的死刑判决在集议场上发布,直到一个信差骑着一匹汗流如注的马从禁卫军的营帐中飞奔过来。罗马的守军在城里举起了叛军的旗帜,并且宣布伽尔巴是他们的皇帝。

信差到的时候,尼禄正在睡觉。守卫们晚上的时候还站在他的房间门外,可是当他叫喊他们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出现。宫殿中空空荡荡。只有个别的奴隶还在忙着搜刮手头可以搜刮的一切,这时,尼禄则在走廊里磕磕绊绊。看到他时,他们一哄而散,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宫殿间晃荡,害怕和绝望的叫喊声充斥在一个个殿堂里。

他的三个获释奴——法昂,斯波鲁斯和埃帕弗洛狄图斯——给他带去了他需要的帮助。他们催他逃命,他们告诉他,没有时间可浪费了,然而他还是沉浸在幻想和想象中不可自拔。他问,假如他穿上悔罪衣,向元老院发表演说会怎样?元老院会不会折服在他的口才和眼泪下?

“如果我使出所有的戏剧演说技巧,所有的学问,所有的表演天分,”他问到,“世上还会有谁无动于衷?”

他认为至少他会得到一个埃及总督的位子。

由于习惯了巴结逢迎和溜须拍马,这几个获释奴仍旧不敢纠正他;他们只是警告,说没等他到集议场,他就会被百姓们给撕裂了。他们还威胁说,如果他不立刻上马的话,他们也将离他而去。法昂觉得,他们可以让他在诺门塔那城门外,他这个获释奴的庄园里暂避一时。

他们几乎是立即离开,身披斗篷,头带兜帽,以此掩藏自己的面目,他们在城内疾驰。夜色渐渐变明,然而,街道上正聚满了人,他们全都意识到身边发生了大事。到处都有行进的士兵,或者形单影只,或者三五成群。在离禁卫军军营极近的一个地方,一具尸体惊退了恺撒的马,兜帽从他的头上滑了下去,这时,正好有一个士兵想越过他。可是这突如其来的相遇让他一愣,就在他敬礼时,尼禄狂奔而去。当骑过有围墙的禁卫军主营后,他们便能够听见对伽尔巴的雷鸣般欢呼声,尼禄冷不丁地意识到,他这天晚上会被杀死。

恐惧和罪恶感控制了他。他开始说他看见黑暗像云朵似的在等待着他,那片黑暗中有很多脸孔在窥探。他能看出来,他们是他的母亲,妻子和兄长。他害怕的牙齿咯咯打颤,但是他在这一可怕的时刻中却又发现了无法抗拒的东西。做无所不能的人类统治者,并失去一切,这仿佛是悲剧的高潮,他把这个角色演到了最后。台词如水流一般向他涌来。他想让它们被世世代代全部铭记。有时,他渴望死亡,他还召来了以杀人快速利落而闻名的角斗士斯皮库鲁斯。有时,他感慨:“我的母亲,妻子和父亲让我死呢!”虚荣,幼稚的希望像烈火一般在他的脑海里跃出,又同样迅速地消散。他知道死亡在即,可是他无法让自己确信这点。

诺门塔那城门开着,并且无人把守,他们飞奔而过。片刻之后,他们路过了彼得曾经布道和施洗的地方——奥斯特里亚努姆。黎明时他们到了法昂的庄园,几个获释奴再也不对他遮掩,他必须死。他令他们给他挖个墓,他还躺在了地上,好让他们丈量尺寸。但是看到从坑里掘出的土时,他慌了。颤动的胖胖脸颊变得惨白。额上的汗珠子密密麻麻。他探寻着拖延的办法。现在不是最恰当的时机,他用颤抖的历史学家似的语调说。他念出了更多的台词。最后他要求自己的尸体被焚化,而不是一埋了之。

“啊,一个多么伟大的艺术家就要死了!”他好似仍旧不可置信般地喊了出来。

就在这时候,一个给法昂跑腿的人从集议场到了这里,带来了一条消息,元老院已经通过了对尼禄的判决。那个弑母犯将按照罗马旧俗被处死。

“是什么方式?”尼禄这时的嘴唇变得和他的脸一样白了。

“他们会把你的脖子紧紧地套在枷锁里,然后将你鞭打到死。”埃帕弗洛狄图斯吼道。“然后他们会把你的尸体扔进台伯河。”

尼禄胸膛坦露,抬头看向天空。“啊,那么是末日到了!”接着他又说道,“啊,一个多么伟大的艺术家就要死了!”

更多疾驰的马蹄声向着庄园奔来。那只可能是来取尼禄人头的,是一个率领着一队士兵的百夫长。获释奴们对他叫嚷,让他快点。尼禄将一柄匕首放到自己的喉咙上,但仅是用发颤的手戳了一下;显然,他永远无法把它插进自己的肉体里。忽然之间,埃帕弗洛狄图斯出人意料地动了。他是尼禄最为信任的心腹仆人,他的忠心毋庸置疑。他走过去,把匕首插得只露出了刀柄,尼禄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惊恐万状,害怕至极。

“你得活着!”百夫长走进来的时候说。“我要把你活着带走!”

“太晚了。”尼禄哑声说,然后又加了一句。“啊,多么忠心!”

黑暗立刻笼罩了他。鲜血像一股暗流似的从他断了的脖颈处冲出,喷向盆栽和鲜花上。他的腿在地上蹬了几下,他死了。忠诚的阿克提第二天用一块昂贵的裹尸布把他包裹起来,将他放置在香气袭人的柴堆上火化了。

尼禄就这么死了,像暴雨,像台风,像烈火,像战争,像瘟疫,一晃而过。然而彼得的教堂立在梵蒂冈的山巅直至今天,他对这座城市和世界发号施令。在卡佩那古城门旁边的一个小教堂里,有一块嵌在墙壁上的小碑。上面的字迹随着岁月流逝而有些模糊。它在问:

“你往何处去,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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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古希腊一民族,以女战士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