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2/4页)

“你们的车票最好让我来保管,”他说,“客车十一点出发,还有一个小时。到时我们一起上车。我的名字叫瓦基尔。如果他们问起来——他们应该不会问的——我会跟他们说你是我的表妹。”

莱拉跟他说了她们的名字,他说他记住了。

“别走开。”他说。

她们坐在瓦基尔和他的家人旁边那张长凳上。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温暖早晨,天空一碧如洗,只有远处的山峰上方飘荡着几朵淡淡的白云。她们匆忙收拾行李的时候,玛丽雅姆没忘带了一些饼干,她开始拿饼干喂阿兹莎。她递了一块给莱拉。

“我会吐出来的,”莱拉笑着说,“我太兴奋了。”

“我也是。”

“谢谢你,玛丽雅姆。”

“谢什么呀?”

“谢谢肯这样。谢谢跟我们一起走,”莱拉说,“要是一个人,我想我肯定走不了。”

“你不用谢我。”

“我们会好起来,对吧,玛丽雅姆,我们要去哪里呢?”

玛丽雅姆的手从长凳上伸过去,握住她的手。“《古兰经》说东方和西方都是真主的,无论你们转向哪方,那里就是真主的方向。”

“车!”阿兹莎叫起来,指着一辆客车,“玛丽雅姆,车!”

“我看到了,亲爱的阿兹莎,”玛丽雅姆说,“没错,那是车。我们很快就要乘坐一辆车啦。哎呀,你将要看到的事情多着呢。”

莱拉微笑起来。她见到马路对面有个木匠正在他的店里锯木头,锯得木屑四溅。她看见轿车闪电般驶过,它们的车窗蒙着煤灰和尘垢。她看见轰鸣的客车停在人行道旁边,车身两侧涂着孔雀、狮子、朝阳和闪闪发亮的刀剑。

在煦暖的早晨阳光中,莱拉觉得眩晕而自信。她心中又闪起一阵兴奋的火花,一只黄眼睛的流浪狗一瘸一拐从旁边走过,莱拉身体前倾,轻轻抚摸它的脊背。

再过几分钟就十一点了,有个男人拿着大喇叭喊话,让所有到白沙瓦的乘客开始上车。客车的液压车门发出咝咝声,猛地打开。一群旅客朝它冲了过去,相互推搡,争先恐后地往车上挤。

瓦基尔一边抱起他的儿子,一边朝莱拉招了招手。

“我们要走了。”莱拉说。

瓦基尔走在前面。他们朝客车走过去,莱拉看见车窗之后有几张脸庞,那些乘客的鼻子和手掌压着玻璃。他们身边都是大声道别的人们。

一个年轻的士兵站在车门检票。

“车!”阿兹莎大叫说。

瓦基尔把车票递给士兵,那人把它们撕掉一半,然后还给瓦基尔。瓦基尔让他的妻子先上车。莱拉看见瓦基尔和士兵交换了一个眼色。瓦基尔站在客车的第一节脚踏板上,弯腰在士兵耳边说了几句话。士兵点点头。

莱拉的心一沉。

“你们两个,还有那个孩子,站到旁边去。”士兵说。

莱拉假装没听到。她踩上脚踏板,但那人抓住她的肩膀,粗鲁地把她拉出了队列。“你也走开,”他对玛丽雅姆嚷道,“快走开!你挡住后面的人了。”

“怎么回事呀,大哥?”莱拉透过麻木的嘴唇说,“我们买了票的。我的表哥没有把票给你吗?”

他用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低声朝另外一个士兵说话。第二个士兵身形圆胖,右边脸颊下面有一块伤疤,他点点头。

“跟我来。”这人对莱拉说。

“我们要上车了,”莱拉大声说,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们有票。你们这是干什么?”

“你不能上车。你最好接受这个事实。乖乖跟我走。除非你希望你的小女孩看到你被人拖着。”

这人领着她们向一辆卡车走过去,莱拉回过头,看见瓦基尔的儿子坐在客车的后部。那男孩也看见她了,高兴地朝她挥了挥手。

在托拉巴兹汗路口的警察局,她们被迫分开坐下,分别坐在一条狭窄的长走廊两端;她们之间是一张办公桌,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男人,那人一根接一根地吸烟,时不时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打字机。就这样过了三个小时。阿兹莎跌跌撞撞地从莱拉走向玛丽雅姆,然后又走回去。她玩弄一个办公桌旁边那人给她的回形针。她吃了几块饼干。最后,她在玛丽雅姆的膝盖上睡着了。

大约三点钟的时候,莱拉被带进提审室。玛丽雅姆被安排和阿兹莎一起在走廊等待。

提审室中,坐在办公桌那边的男人三十来岁,穿着公务员的制服——黑色的西装,领带,黑色的休闲鞋。他有一把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子,短头发,眉毛长到一起了。他盯着莱拉,拿着一支铅笔,用带橡皮那一头轻轻敲击着桌面。

“我们知道,”他礼貌地用拳头掩住嘴巴,清了清喉咙,开始说话了,“你今天已经说了一次谎言,小姐。车站那个年轻人不是你的表哥。他亲口这样告诉我们的。现在的问题是你今天是否还会说更多的谎话。我个人建议你还是坦白一点好。”

“我们要去投靠我的叔叔,”莱拉说,“这是真的。”

这个警察点点头。“走廊里面那位女士,她是你的母亲?”

“是的。”

“她说话带赫拉特口音。你没有。”

“她是在赫拉特长大的。我在喀布尔这里出生。”

“当然了。你是寡妇啊?你自己说你是的。我替你感到遗憾。这个叔叔,他住在哪里?”

“在白沙瓦。”

“没错,你说过。”他舔了一下铅笔尖,把铅笔放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可是在白沙瓦什么地方呢?哪个区?请你告诉我。街道名,门牌号。”

莱拉的胸膛冒起一些恐慌的泡泡,她努力压制着。她只知道一条白沙瓦街道的名字。当年圣战组织第一次来到喀布尔时,妈妈举办了一个宴会,莱拉在宴会上听到那条街道的名字。她把它告诉他:“雅姆鲁德路。”

“哦,是有这条路。珍珠洲际酒店也在那条路上。或许他提起过。”

莱拉抓住了这个机会,说他确实说过。“没错,就在那条马路上。”

“可惜那个酒店在开伯尔路。”

莱拉听到阿兹莎在走廊哭泣。“我女儿吓坏了。我能去抱抱她吗,大哥?”

“你还是叫我‘警官’比较好。你别去太久。你有这个叔叔的电话号码吗?”

“我有。我以前有。我……”尽管他们之间隔着布卡,莱拉还是无法抵挡他那锐利的目光。“我太难过了。我好像忘记了。”

他哼了一声。他问这个叔叔叫什么名字,他的妻子叫什么名字。他有多少个孩子?他们都叫什么名字?他在哪儿工作?他多大年纪?他的问题让莱拉狼狈不堪。

他放下铅笔,十指交叉,身体前倾,那姿势活像父母将要对刚学走路的孩子说话。“你知道的,小姐,妇女逃跑是犯罪的行为。我们见过太多这种情况了。那些女人独自出远门,宣称她们的丈夫已经死掉。有时候她们说的是实情,但多数时候不是。逃跑的罪名可以把你关进监狱,我想你知道这一点,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