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3页)



“敌机不见得会来,走一趟太吃力,我看还是等到放‘紧急’再走好,”母亲固执地说。他不作声了。母亲又说:“就是炸死了,也没有关系。我们象这样过日子,还不如炸死好。”

“妈,你不要这样说,我们没有抢过人,偷过人,害过人,为什么我们不该活呢?”他悲愤地说,他又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门推开了,一个女人走进来。“你们还没有走!”树生惊喜地说。

“你不去躲警报,怎么还跑回来?”他站起来迎着她问道。

“我回来给你送防空证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你的防空证也放到我手提包里面了,刚才发觉了,特地赶回来送给你,”她含笑说道,一面打开手提包,拿出一张卡片递到他的手里。

他感激地对她笑了笑,接过防空证揣在衣袋里,又从那里拿出一封信来。他说:“其实我还没有想到防空证上面去。要是不发紧急警报,我们就不躲了。”

“现在走罢,”树生含笑地催他:“早点进防空洞好些,”她又望着母亲说。

“我不走,我不信就会炸死,”母亲板起脸赌气似地说。

树生碰了钉子,怔了一下,但是马上又装出笑脸对他说:“你呢,你也不怕死吗?”

“我很累,我不想走,”他疲倦地答道。

“那么我一个人走了,”她仍然装出笑脸说,便掉转了身子。

“树生,”他想起手里捏的一封信便唤了一声。

她回转头来。他把捏信的手伸向她,一面说:“小宣来的信,他们学堂又要他补缴三千两百块钱。你看罢。”

她走回来,接过信封,取出信笺来看了一遍。她用轻快的声音说:“好的,我明天给他寄三千五百块钱去。”她把信放在手提包里,又往外面走。

“你不为难吗?”他问了一句。

“不要紧,我可以向行里借。我总比你有办法,”她不在乎地答道,接着又问他一次:“你不去躲吗?”她看见他在迟疑,就一个人匆匆地走出去了。

“你看,她好神气,也是你才受得了!”母亲气愤地说。这时高跟鞋的声音还在走廊上响。

“不过小宣的学费也亏她。不是靠她,小宣早就停学了。我这个爸爸真不中用,”他叹息地说。

“要是我,我宁肯让小宣停学,”母亲咬着牙说。

他觉得有一口痰贴在他的喉管上,他用力咳嗽,想把痰咳出来。

“我给你倒杯开水,你忍住一下,”母亲说。等到她把开水端来,他已经把痰吐在地上了,不仅地上,他的左手背也溅了些。他看见疾里的血丝,心中一冷,连忙把手背在衣服上擦,又用脚把地板上的痰也擦去了。

“好罗,咳出来就好了,”母亲安慰他说,一面把杯子递给他。

他接过杯子,大口地喝了几口,然后勉强装出笑容,回答道:“是,我现在好多了。”他把杯子放到方桌上去,又说:“我累得很,我想睡一会儿。”

“那么你不要脱衣服啊。万一放‘紧急’,跑起来也方便些,”母亲叮嘱道。

他含糊地答应着,已经走到床前和衣倒下来了。就在这一刻,他的精神和体力似乎完全崩溃了。在昏迷中他觉得母亲来给他盖上了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