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2/2页)



母亲的房里还有灯光,她不曾睡,她偶尔发出一两声咳嗽。她在做什么?她为什么整年不歇地工作?她换到了什么呢?她的生存似乎完全是为着他,为着小宣。但是他拿什么来报答她呢?他想着,他接连抓自己的头发。

然后又是树生,她的美丽的脸在对他微笑。她嘲笑他,还是怜悯他?她前天还来过一封信,以熟朋友关心的口气问起他的健康和一家的生活情况。她又附寄了汇票来。自然他仍旧把款子存入银行。他写了回信,却始终没有告诉她他并未动用她寄来的款子。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已经跟他脱离了夫妻关系,这还是依照她的意见办的。那么她为什么还不忘记他?为什么还要按月寄款、通信?他越想越不明白。可是一种渴望被这个思想引起来了。

他一个垂死的病人却有着一个健康人的渴望,这个渴望折磨得他很苦,因为连他自己也明白他的渴望是不会得到满足的,一丝一毫的满足也得不到。但是他又不能抑制它,消灭它。他在挣扎,湿透了的汗衣冷冰冰地贴在他的发热的背上。

“我要活,我要活,”他控制不住自己地叫了出来,声音不高,他的嗓子开始哑了。

没有人听见他的叫声,更没有人理睬他。在窗外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那么多的人来来去去。巷口新近摆起来的面摊上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么(读如夭)师大声叫唤,顾客们高谈阔论。他也听到“炒米糖开水”的叫卖声。然而那是一个年轻的声音,而且有几个清脆的女性的尖声在叫“买开水!”或者“炒米糖开水,这儿!”现在连卖“炒米糖开水”的也换了人,而且也正忙着。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哪怕他已经接近死亡,也没有人来照顾他。

“我要活,”他还在叫,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他究竟在向谁呼吁呢?他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