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七回 散余资贾母明大义 复世职政老沐天恩(第2/2页)



  贾母正自长篇大论的说,只见丰儿慌慌张张的跑来回王夫人道:“今早我们奶奶听见外头的事,哭了一场,如今气都接不上来.平儿叫我来回太太。”丰儿没有说完,贾母听见,便问:“到底怎么样?"王夫人便代回道:“如今说是不大好。”贾母起身道:“嗳,这些冤家竟要磨死我了!"说着,叫人扶着,要亲自看去.贾政即忙拦住劝道:“老太太伤了好一回的心,又分派了好些事,这会该歇歇.便是孙子媳妇有什么事,该叫媳妇瞧去就是了,何必老太太亲身过去呢.倘或再伤感起来,老太太身上要有一点儿不好,叫做儿子的怎么处呢。”贾母道:“你们各自出去,等一会子再进来.我还有话说。”贾政不敢多言,只得出来料理兄侄起身的事,又叫贾琏挑人跟去.这里贾母才叫鸳鸯等派人拿了给凤姐的东西跟着过来.

  凤姐正在气厥.平儿哭得眼红,听见贾母带着王夫人,宝玉,宝钗过来,疾忙出来迎接.贾母便问:“这会子怎么样了?"平儿恐惊了贾母,便说:“这会子好些.老太太既来了,请进去瞧瞧。”他先跑进去轻轻的揭开帐子.凤姐开眼瞧着,只见贾母进来,满心惭愧.先前原打算贾母等恼他,不疼的了,是死活由他的,不料贾母亲自来瞧,心里一宽,觉那拥塞的气略松动些,便要扎挣坐起.贾母叫平儿按着,"不要动,你好些么?"凤姐含泪道:“我从小儿过来,老太太,太太怎么样疼我.那知我福气薄,叫神鬼支使的失魂落魄,不但不能够在老太太跟前尽点孝心,公婆前讨个好,还是这样把我当人,叫我帮着料理家务,被我闹的七颠八倒,我还有什么脸儿见老太太,太太呢!今日老太太,太太亲自过来,我更当不起了,恐怕该活三天的又折上了两天去了。”说着,悲咽.贾母道:“那些事原是外头闹起来的,与你什么相干.就是你的东西被人拿去,这也算不了什么呀.我带了好些东西给你,任你自便。”说着,叫人拿上来给他瞧瞧.凤姐本是贪得无厌的人,如今被抄尽净,本是愁苦,又恐人埋怨,正是几不欲生的时候,今儿贾母仍旧疼他,王夫人也没嗔怪,过来安慰他,又想贾琏无事,心下安放好些,便在枕上与贾母磕头,说道:“请老太太放心.若是我的病托着老太太的福好了些,我情愿自己当个粗使丫头,尽心竭力的伏侍老太太,太太罢。”贾母听他说得伤心,不免掉下泪来.宝玉是从来没有经过这大风浪的,心下只知安乐,不知忧患的人,如今碰来碰去都是哭泣的事,所以他竟比傻子尤甚,见人哭他就哭.凤姐看见众人忧闷,反倒勉强说几句宽慰贾母的话,求着"请老太太,太太回去,我略好些过来磕头。”说着,将头仰起.贾母叫平儿"好生服侍,短什么到我那里要去。”说着,带了王夫人将要回到自己房中.只听见两三处哭声.贾母实在不忍闻见,便叫王夫人散去,叫宝玉"去见你大爷大哥,送一送就回来."自己躺在榻上下泪.幸喜鸳鸯等能用百样言语劝解,贾母暂且安歇.不言贾赦等分离悲痛.那些跟去的人谁是愿意的?不免心中抱怨,叫苦连天.正是生离果胜死别,看者比受者更加伤心.好好的一个荣国府,闹到人嚎鬼哭.贾政最循规矩,在轮常上也讲究的,执手分别后,自己先骑马赶至城外举酒送行,又叮咛了好些国家轸恤勋臣,力图报称的话.贾政等挥泪分头而别.

  贾政带了宝玉回家,未及进门,只见门上有好些人在那里乱嚷说:“今日旨意,将荣国公世职着贾政承袭."那些人在那里要喜钱,门上人和他们分争,说是"本来的世职我们本家袭了,有什么喜报。”那些人说道:“那世职的荣耀比任什么还难得,你们大老爷闹掉了,想要这个再不能的了.如今的圣人在位,赦过宥罪,还赏给二老爷袭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怎么不给喜钱。”正闹着,贾政回家,门上回了,虽则喜欢,究是哥哥犯事所致,反觉感极涕零,赶着进内告诉贾母.王夫人正恐贾母伤心,过来安慰,听得世职复还,自是欢喜.又见贾政进来,贾母拉了说些勤黾报恩的话.独有邢夫人尤氏心下悲苦,只不好露出来.且说外面这些趋炎奉势的亲戚朋友,先前贾宅有事都远避不来,今儿贾政袭职,知圣眷尚好,大家都来贺喜.那知贾政纯厚性成,因他袭哥哥的职,心内反生烦恼,只知感激天恩.于第二日进内谢恩,到底将赏还府第园子备折奏请入官.内廷降旨不必,贾政才得放心.回家以后,循分供职,但是家计萧条,入不敷出.贾政又不能在外应酬.

  家人们见贾政忠厚,凤姐抱病不能理家,贾琏的亏缺一日重似一日,难免典房卖地.府内家人几个有钱的,怕贾琏缠扰,都装穷躲事,甚至告假不来,各自另寻门路.独有一个包勇,虽是新投到此,恰遇荣府坏事,他倒有些真心办事,见那些人欺瞒主子,便时常不忿.奈他是个新来乍到的人,一句话也插不上,他便生气,每天吃了就睡.众人嫌他不肯随和,便在贾政前说他终日贪杯生事,并不当差.贾政道:“随他去罢.原是甄府荐来,不好意思,横竖家内添这一人吃饭,虽说是穷,也不在他一人身上。”并不叫来驱逐.众人又在贾琏跟前说他怎样不好,贾琏此时也不敢自作威福,只得由他.忽一日,包勇奈不过,吃了几杯酒,在荣府街上闲逛,见有两个人说话.那人说道:“你瞧,这么个大府,前儿抄了家,不知如今怎么样了。”那人道:“他家怎么能败,听见说里头有位娘娘是他家的姑娘,虽是死了,到底有根基的.况且我常见他们来往的都是王公侯伯,那里没有照应.便是现在的府尹前任的兵部是他们的一家,难道有这些人还护庇不来么?"那人道:“你白住在这里!别人犹可,独是那个贾大人更了不得!我常见他在两府来往,前儿御史虽参了,主子还叫府尹查明实迹再办.你道他怎么样?他本沾过两府的好处,怕人说他回护一家,他便狠狠的踢了一脚,所以两府里才到底抄了.你道如今的世情还了得吗!"两人无心说闲话,岂知旁边有人跟着听的明白.包勇心下暗想:“天下有这样负恩的人!但不知是我老爷的什么人.我若见了他,便打他一个死,闹出事来我承当去."那包勇正在酒后胡思乱想,忽听那边喝道而来.包勇远远站着.只见那两人轻轻的说道:“这来的就是那个贾大人了。”包勇听了,心里怀恨,趁了酒兴,便大声的道:“没良心的男女!怎么忘了我们贾家的恩了。”雨村在轿内,听得一个"贾"字,便留神观看,见是一个醉汉,便不理会过去了.那包勇醉着不知好歹,便得意洋洋回到府中,问起同伴,知是方才见的那位大人是这府里提拔起来的。”他不念旧恩,反来踢弄咱们家里,见了他骂他几句,他竟不敢答言。”那荣府的人本嫌包勇,只是主人不计较他,如今他又在外闯祸,不得不回,趁贾政无事,便将包勇喝酒闹事的话回了.贾政此时正怕风波,听得家人回禀,便一时生气,叫进包勇骂了几句,便派去看园,不许他在外行走.那包勇本是直爽的脾气,投了主子他便赤心护主,岂知贾政反倒责骂他.他也不敢再辨,只得收拾行李往园中看守浇灌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