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十七章(第2/3页)



向前勉强地爬上了驾驶楼。他一半凭意识,一半凭技术,又开着汽车向黄原赶去。

半个钟头以后,酒劲更猛烈地挥发了。他感到他象座在一团棉花上,两只手忍不住有点抖动。眼前是一个急转弯,一瞬间,他感到灾难已经不可避免了,飞奔的汽车迅速向路旁倾倒下去!他凭求生的本能扭开车门,一纵身从驾驶楼里跳出来……

但是,一切都晚了!他的两条腿压在歪倒的车帮子下面,刹那间就失去了知觉——连那声悲惨的惊叫都没来得及喊出……

一个小时以后,一辆过路的空面包车在向前翻倒的汽车旁停下。一位年约五十岁的老司机跳下车来,面如土色地看见了眼前的惨状。他把手放在向前的鼻孔上,感到还有气息。可是他无法把他从车帮子下面弄出来。

看来这是位心肠好又有经验的老司机。他立刻转身在自己车上的工具箱里翻出一把小铁铲,跑过来在向前压住的腿下面挖出一道小沟,把他从车帮子下面拉出来。那两条腿已经血肉模糊,勉强还和身体连结着。一条腿伤在了膝盖以下,另一条腿伤在了膝盖以上。这位老师傅拿出一块毛巾撕成两绺,把受伤的腿分别包扎住。他显然没有进一步的医学常识,伤拉高的右腿扎在上部——这是正确的;但伤位低的左腿扎在膝盖下面,根本起不了止血作用。

不过,他实在是尽心尽力在抢救。他把向前抱进了他的面包车,自己的身上糊满血迹,开起车就往黄原城里跑。

又一个多钟头以后,这辆面包车驶进了黄原地区医院的大门。车被门房上值班的老头挡在了门口——按医院规定汽车不准进入院内。

满头大汗浑身血污的司机跳下车来,几乎要扇门房老头一记耳光。忠于职守的门房老头无动于衷地问明情况,让司机到急诊室去。

老师傅按门房的指点跑到了急诊室,这正好是个星期天,又是晚饭前后,急诊室只有一名值班护士。

护士叫司机把伤号背进来,这位师傅只好又跑出去,把昏迷中的李向前从面包车上背进了急诊室。

值班护士一看伤势的确严重,立刻给外科值班大夫打了电话。紧接着,她便开始忙乱地量血压、量脉搏。二十分钟后,外科值班大夫才来了。

他瞥了一眼那两条血淋淋的腿。

“血压?”他问护士。

“五十——三十。”

“脉搏?”

“四十。”

大夫转身问那位师傅受伤的经过,老师傅只能说上来他到现场以后的情况,其它一无所知。不过,他从伤者衣袋里的工作证上,已经知道了他是原西县汽车运输公司的司机,名字叫李向前。

大夫和护士这才明白这位老师傅与伤者无亲无故。医护人员那种中国式的惯常冰冷脸色缓和了一些。

这时候,又来了一位护士。

大夫一边察看伤口,一边让值班护士给伤者吊糖盐水,然后配血;同时吩咐刚进来的那位护士,立刻通知手术室,准备急诊手术!

十分钟以后,李向前就被手术车推进了一楼手术室……那位好心救人的老师傅这才从急诊室走出来。

现在,天色已经昏暗了,满城亮起了辉煌的灯光。

这位师傅救人救到底,又跑出给原西县汽车运输公司挂了长途电话,告诉了他李向前受伤的情况;然后他才开着自己的面包车离开了医院。

直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这位师傅名字。在以后的几年里,李向前一家人到处打询这位救命恩人,但也没有能找见他。他是我们这幕生活长剧中一位没有名字的角色。这位无名者做了一个普通人应该做的事以后,就在我们的面前消失了。但愿善良的读者还能记住他……原西县汽车运输公司接到这位陌生人打来的电话后,上上下下顿时乱成了一团。公司领导首先立刻给地区卫生局李登云挂长途电话。李登云已经下班回家去了。卫生局的一名干事接到电话后,马上向行署家属楼跑去。

地区卫生局长现在一个人无所事事地立在他家三楼的阳台上。他刚吃完晚饭,手里悠闲地转着两个健身铁蛋儿,望着傍晚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他爱人刘志英在市医院任常委书记,尽管是星期天,饭碗一撂照旧跑到单位去了。

当卫生局的干事气喘嘘嘘跑来报了噩耗后,李登云自己的两条腿也急坏了,哆嗦得如同师糠一般。

他急得嘴张了几张,语无伦次地让干事赶快去叫司机,自己却抢在前面,大撒腿跑出了房门。

等他跑到大街上,卫生局的吉普车才撵上停在他身边。他对司机骂了一句什么脏话,就赶紧坐上去往地区医院赶来……

这时,在地区医院的手术室里,医生们正在紧张地为李向前清创和止血。

伤势显然是严重的。看来伤者被压住后,在浅昏迷中曾试图挣扎着拼命往出拉自己的腿,因此将血管、神经和肌肉全部撕裂。要保住两条腿,也许只有显微外科还有点希望——但地区医院哪有这等设备和条件?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截肢!

在血管没有结扎之前,卫生局长李登云十分火急直接找到了医院院长。

院长一听局长娃娃的腿被压坏了,立刻将医院的正副主任医师,正副主治医师全部带进了手术室,——院长本人也是外科的副主任医师。

李登云已经顾不了体统,在院长等人进手术室之前,捶胸顿足地哭着说:“我就这一个儿子呀!你们无论如何要把他的两条腿保住!”

手术室的门关闭以后,李登云被卫生局的干事和小车司机一个人架着一条胳膊,靠在走道的墙壁上。

可怜的登云浑身已经瘫软得无法站立。他大张着嘴巴,惊恐地看着手术室的两扇门,等待着儿子的命运。“要不要到市医院把刘书记接来?”卫生局的司机对李登云说。

“先不要!”李登云痛苦地摇摇头,“先不要叫他妈知道……”

一位护士拿来把椅子,让李局长先坐着等一等。

不一会,院长和主任医师从手术室里出来了。李登云紧张地观察着这两个人的脸色——他从他们的脸色上看出事情有些不妙。

这两个人戴着大口罩走到他面前,用手示意让局长不要从椅子上立起来。

穿白大褂的院长这时在上级面前已经是一副专业人员的严肃面孔。他对局长说:“根据我们检查诊断,已经没办法再转省医院进行显微外科。第一,断肢和肢体离开时间太长,没有冰冻措施,无法再植。第二,血管和神经创面模糊,无法吻合,如再转送省院,恐怕有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