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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纪的后来,我在这儿做个简单交代,老纪最后娶了坛口打烧饼的闺女,闺女叫张金枝。张金枝没带来什么陪嫁,却带来了好手艺,纪家索性在门口支起了吊炉,开花豆之外还卖芝麻烧饼,整得四甲整条胡同都是香喷喷的。舅舅说,他一看见打烧饼的张金枝就想起姐姐来,猛一看,张金枝和母亲还真有点儿像,这大概也是老纪有意挑的。张金枝子孙娘娘一样给老纪生了无数孩子,我跟着母亲回娘家,晚上到老纪家串门,只看见梯子一样挨肩高的一群孩子,在灯光下,围坐成一个圈,挤挤挨挨地正给蚕豆切口。老纪见了我,两手捧了一大捧开花豆让我吃,我很矜持地捏了两个,老纪说,敞开吃,管够!

我只是看那群孩子,都是一个模样,个个长得像老纪。老纪的孩子们远没有老纪热情,孩子们的妈张金枝对我和母亲也爱答不理的。老纪把开花豆搁在锅台上,张金枝说,人家是讲卫生的,说着拿来一块报纸垫在下头,报纸比锅台还脏,不知张金枝的卫生标准是什么。老纪的孩子们冲我挤眉弄眼,甚不友好,他们的脸脏兮兮的,花狸虎一样,拖着鼻涕,趿拉着鞋,我想,我要真成了老纪的孩子难道也是其中的一个?大概不会,母亲毕竟不是张金枝。

七十年代,我在陕北农村“大有作为”地挣扎的时候,老纪的孩子们则都成了有用的人物,运输公司的司机,副食店的售货员,煤铺的工人,街道办事处的干事……那时候物质贫乏,我往陕北带了一罐子大油,是舅舅走老纪儿子的后门弄来的。我招工以后,那个当司机的还到陕西工厂看过我,舅舅托他给我带了一瓶北京王致和的臭豆腐。

我们活得不如人家。

“改革开放”以后,老纪的儿女们出息更大了,我还在为三十、五十的稿费爬格子,那些人便已经发展到了“非等闲人物”的程度。开车的自己不开了,组织了出租车公司,当起了老板;卖芝麻酱的搞起了外贸,大批地往日本、欧洲出口花生酱;卖煤的弄起了石油钻探,陕北那些产油的井很多是他钻的眼儿;办事处那位到外国当了参赞……

活得都比我精彩!

没当成老纪的孩子我真应该后悔。

鸦窝里出凤凰,粪堆上长灵芝,天下理无常是,事无常非。

打乱母亲生活轨迹改变母亲命运的是谁呢,就是状元刘春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