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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把带来的各样礼物让赶车的抱进屋里,看着家徒四壁的屋子,不知坐在哪里,站在屋当间使劲挫手。最后对母亲说,您请回吧。

母亲说,告诉你的爸爸,我要见姓刘的媒人。

老大说,我阿玛一早就去前门火车站了,跟姑爸爸的儿子小连上江西了,说要去景德镇看古瓷窑,一两个月回不来,您要找的刘大爷昨天晚上就回天津了。

母亲说,我要上天津找他,他不能这么哄我,他得给我一个说辞。

老大说,阿玛走时留了话,让我陪着您上趟天津,绝不能让您受委屈。

老大毕恭毕敬地站着,表现得比儿子还儿子,如果母亲当时知道,眼前恭顺的儿子其实已经是国民党中统干部时,不知要做何种表现了。

老大的话表面很软,很温顺,内里却带着不容商量的严厉,母亲真的没什么办法了,想着那个娶她的男人上了外省,这多少给了她一个缓冲的余地,院外头围着看“回门”的人众,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她一向是个循规蹈矩的姑娘,这种时刻怎能给娘家丢人,给自己丢人。母亲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说,咱们什么时候上天津?

老大说,依着您。

母亲说,今天。

老大说,行。

母亲说,现在就去火车站。

老大说,您得先回去换件衣裳。

母亲才发现自己从洞房里闹将起来,身上竟然还穿着海水江涯的大红石榴裙和窄袖滚边小袄,这样的穿戴走在街上难免不伦不类,就像是今天穿着婚纱挤公共车,人家准会以为是半疯。

母亲跟着老大上了马车,想着那个大她十八的男人,想着西院住着的那个高傲的夫人,心里别扭,老想哭,眼泪在眼眶里转过来转过去,悄悄咽进肚子里。马车的坐位是两排座相对而坐,坐在对面的老大很知趣地把自己的手绢递过来,母亲感念老大的善解人意,想说谢,一想这个人是儿子辈的,用不着谈谢,就狠狠地往手绢里擤了一把鼻涕,那鼻涕其实都是眼泪。

老大立刻把眼睛放到了窗外。

马车穿过了东四牌楼。

满街的灰土被朔风扬得一片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