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父亲的爱情生活(第2/12页)

父亲与杜军医在特定的战争年代产生爱情,在当今人们的眼里也不会感到奇怪,虽说父亲要比杜军医大上十几岁,可年龄的差距并不能阻止两个人相爱。父亲在前方冲锋陷阵,杜军医在后方的战地医院里为流血流汗的将士医治创伤,他们干的事不同,目标却是一致的。同志加爱情便是那个特定年代特定的爱情。

父亲的部队在新中国诞生不久,便进驻了沈阳城。在战火纷飞的岁月中,父亲的爱情也乱得没有一点头绪。此时烟消云散,和平的天空宁静高远,父亲在和平到来的日子里想到了自己的爱情,确切地说,他想到了杜梅军医,父亲抽象的思念一下子变得具体了。父亲那天睡醒后,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拍着脑门说:他妈的,俺要结婚。

住在外间的警卫员小伍子,没听清父亲说什么,他以为父亲有什么任务要布置,忙从外间闯进来道:师长,有任务?

父亲就冲小伍子说:老子要结婚。

小伍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答:是!说完就条件反射地向外跑,跑了几步才醒过神来,他停下脚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父亲就笑着骂小伍子:你这小崽子,老子结婚你急啥。父亲一高兴就骂小伍子为小崽子,小伍子从来不生气,他知道这是首长喜欢他呢。

父亲干什么事都是急脾气,打起仗来说冲就冲,说撤就撤,从不拖泥带水,在爱情问题上父亲也要快刀斩乱麻。父亲这时理清了思绪冲小伍子下了命令:伍女,你火速把杜军医叫来。

小伍子这次听清了,应了声:是!便急如火星地飞奔而去。

自从辽沈战役以后,杜军医一直跟随着父亲这支部队,后来杜军医所在的医院已经成为了父亲部队的正规建制,成为了三十二师医院,杜军医自然也成了三十二师的人。父亲的部队进驻沈阳城之后,杜军医所在的医院自然也随父亲的部队进了城,就住在离师部不远的地方。

小伍子跑出去没多久,便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父亲就喜欢这种风风火火,父亲一点也不喜欢蔫头搭脑的兵。从当连长那天开始,他身边的通信员到后来的警卫员,都和他一个脾气,风风火火。小伍子一回来就粗声大气地报告,师长,杜军医来了。

父亲已经听到了杜军医那熟悉的脚步声,然后冲小伍子挥挥手。小伍子便知趣地躲到一边凉快去了。父亲一见到杜军医就嘿嘿地傻笑,他每次见杜军医总是要嘿嘿地傻笑一气,似乎是一个淘气的孩子做错了什么事,在取得大人的谅解。父亲没对杜梅军医说过什么风花雪月的话,父亲是真的不会说。就是会说他也不能说,他认为那些话只有老娘们才能说得出口。杜军医见父亲笑,就知道父亲又有什么主意了。杜军医婷婷地立在父亲面前,红着脸道:你又要干什么?

父亲被识破把戏似的局促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忸怩,杜军医陌生而又新鲜地注意着父亲。父亲抓着自己的头发,红着脸说:俺要结婚!父亲的声音虽有些小但很坚定,只一遍杜军医就听清楚了,这句话是杜军医日思夜想的。自从父亲和杜军医相爱到现在,杜军医还是第一次听到父亲说这样的话。以前他们不是不想说,而是没那个条件,战争一场接着一场,他们就是有那个想法,也没那个条件。十天半月的,父亲和杜军医匆匆地见上一面,也只是用劲地把对方看上几眼,就是说上几句话,也是和战斗有关。父亲说:战斗胜利了,这次又活捉了六七百。

杜军医说:又有三个战士牺牲了。

父亲叹息一声,为牺牲的战士,杜军医也叹一声,为两人匆匆的谋面。

杜军医听了父亲要结婚的话,她哭了,二十三岁的杜军医憧憬了无数回自己结婚时的样子,年轻的姑娘又有谁没做过那种玫瑰色的梦呢。

父亲似呻似唤地说:俺要结婚。杜军医哽着声音答:哎——说完这声,似再也支撑不住了,像一株被风刮倒的柳树,轰然一声倒入了父亲的怀中。

父亲说:嗬嗬——

父亲还说:嗬嗬——老子要结婚了。

说干就干,父亲大张旗鼓地张罗起了自己的婚事。

部队进城的那些日子,摆在军官面前的大事,首先是成家立业。在战争的岁月中,他们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婚事,就是想到了也没那个条件,于是,他们只能忍饥挨饿地干熬着,把自己的精力奉献给了战争。现在终于迎来了全国解放,他们再也熬不住了:急三火四地张罗起了自己的婚事。那一阵子,进驻到城里的部队中,经常可以听到猪叫枪响,每个部队的首长结婚,这只部队都要买一头猪,血淋淋地杀了,全体人员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地整上一顿,以示庆贺。鞭炮脱销了,全体官兵就冲天空放一阵子枪代替鞭炮,反正不打仗了,留着那么多子弹也没用,冲天空放就是了。那一阶段,只要听到沈阳城内猪叫枪响,准是有部队首长结婚了。

父亲也要杀猪,也要放枪。父亲在杀猪放枪前还有些工作要做,他一面派人收拾新房,一面给上级打报告。要等到上级批准了报告才能杀猪放枪。

报告打上去没有多久,军里的组织部门例行公事地来了个干部。他笑着冲父亲说:老石没结过婚吧?

父亲就翻着眼皮道:俺倒是想结,跟谁呀。

众人就笑,组织干部也笑。笑过了就从怀里掏出父亲的报告说:老石呀,这是报告,军长亲自批的,到时候别忘了请军长来喝你的喜酒。

父亲一把夺过报告嘿嘿笑着说:来吧,到时候都来喝俺老石的喜酒。

父亲回过头就冲警卫员小伍子喊:小崽子,买猪去,挑最大的买,老子明天就要杀猪放枪。

小伍子应声而去。

父亲一摇三晃喝醉了酒似的向自己的新房走去,他要亲自看一眼自己的新房收拾得咋样了。

出营门买猪的小伍子,没有买回猪就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他跑得兴奋异常气喘吁吁一头撞到父亲面前结结巴巴地道:师——师长,你妈来了!

父亲怒斥小伍子:胡说八道!

小伍子说:真的,在门口呐,是个小脚老太太。

父亲拍了一下头,脸白了一些,在小伍子的引领下风风火火地向门口走去。

还没有到门口,便见一个小脚女人背着一个碎花包袱一扭一扭地迎过来,她的身边还跟一个挺高的小伙子。

父亲一见到这个女人,脚步立马就停住了,女人眯了眼手搭凉棚,一迭声地喊道:小石头,小石头,俺娘俩可找到你了,二十年了,让俺娘俩找得好苦哇。

父亲面色如土地站在原地,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桔梗会找到沈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