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亲离休(第3/13页)

父亲的秘书在父亲这里得不到应有的重视,于是秘书就不心甘情愿再当父亲的秘书了。然后躲在办公室里,挖空心思地写调职报告,报告的中心思想就是:本人才疏学浅,干不了秘书这样重要的工作,请求换一个工作环境等等。然后秘书就把请调报告送给父亲,父亲看了请调报告就乐了,他一边乐一边说:小李哇,早该这样了,像你这么有才气的年轻人整天坐在这里闲着,简直是浪费人才。于是父亲大笔一挥写下“同意”二字。秘书便调走了。离开父亲的秘书,调到其他岗位去工作,都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父亲的秘书换得最勤,走马灯似的。父亲对这一切似乎从没有察觉,父亲一直认为秘书就是个写写字的角色,让谁干不是干哪。每当父亲要换新秘书时,下级总要严格挑选,专挑那些机敏灵活,讲原则,工作干练的年轻人给父亲当秘书,然后拿着物色的新秘书简历来征求父亲的意见,父亲这时显得很不耐烦,大手一挥道:行,行,行,就是他。于是新秘书就来了。来了没多长时间就又走了,走的理由和前任的理由一样。

知道父亲这一切之后,就没有人愿意给父亲当秘书了,所有当过秘书的人都知道秘书的好处,跟首长时间长了,会替许多人办许多好事,这都是人情呀,有了人情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就从容自由多了。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给首长当秘书,离首长最近,日久生情,和首长一旦有了感情,就什么都好说了,有关出路级别等等,首长都会替你考虑到前面,离开首长时,总能弄许多好处到新岗位上去工作,到了新单位也没人敢小瞧,一提到是XX首长的前秘书,那就通天了,就是上级也会敬前秘书三分。所以说,给首长当秘书是一个让许多人眼热的差事。

在父亲这里,情况却正好相反。还有重要的一点父亲到死也没有悟透,那就是培养“自己的人”。一个首长在位时,免不了有恩于许多人,这些人有首长一手栽培安置,在部队茁壮成长,等首长离休了,这些人也都纷纷长成了大树,人都是有感情的,即便首长离休了,这些人还挑着大梁,前任首长有什么事说一声,那些已成大树的部下,好意思不去办么?父亲一直不知道,也不明白这其中的许多道道,他觉得所有的下级部下都是一样的,他同等待人,有过就严惩,有功就奖。直到父亲离休,父亲还不知道谁是“自己的人”,谁又不是“自己的人”。

父亲在离休后,百无聊赖的期待着电话响,电话一响起来就是有事,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有事去干,父亲才觉得日子充实。可电话就是不响,静静地卧在那里,和父亲对望着。父亲忍不住又拿起电话,他又一次清晰地听见里面的忙音,这声音也就是在明白无误地告诉父亲,电话没有坏。父亲懊恼地把电话放下,他对电话彻底失望了。

在这过程中,母亲一直很小心地望着父亲,母亲理解父亲这种落寞和不适应。以前,父亲回到家后电话是那么的多呀,卧室里、客厅里的电话会接二连三地响起,父亲接不过来时,母亲就代劳了,父亲讲完这一部,又急如火星地奔向下一部,似救火,似打仗,于是,父亲和母亲俩,人似走马灯般地在有电话的房间里交替穿梭,一副忙碌的景象。如今,这一切都已远去了,以前的一切,恍然如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恢复到了本来的面目。

父亲在期待中,终于失去了信心,他倚在卧室的沙发上打了个盹,他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总之,他听见了电话铃声,他一下子跃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客厅跑去,惊得母亲诧异地看着他。父亲说:电话响了。

当父亲拿起电话时,里面仍然是一片忙音,父亲生气地挂断电话,冲母亲喊:为啥不接电话。

母亲不解地:电话没响呀。

父亲:响了,我明明听见电话响了。母亲就不说什么了,她知道父亲一准是癔症了。

父亲就不满地说:连电话都不接,你闲在家里干啥?母亲听了父亲的话,真的觉得委屈了,她把自己的青春及至后半生,都给了父亲。父亲此时却怪母亲闲在家里没用,母亲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父亲发完火,便平静了一些,他似乎是很大度地冲母亲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不和你计较了。

每次父亲发完火,不管是他对,还是母亲对,他总是摆出一副高姿态,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他没脾气了,可是母亲呢,母亲只能把满腹委屈装在心里,怨怨艾艾地望一眼父亲,她一切都已经习惯了,只要父亲平息了,她也就啥都没啥了。

正在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突然而至的电话铃声,让父亲和母亲都浑身一紧,父亲有些不信任地望着电话,等他确信果然是电话铃声响起时,他有些激动,又有些迫不及待地抓起了电话,父亲冲电话里感激地喂了一声。电话是老尚打来的,老尚在电话里粗声大气地说:老石呀,过来下棋吧,咱们老四野的人都败在二野人面前了,你过来给咱们老四野争口气吧。

父亲万没有料到电话会是老尚打来的。又说什么下棋,还说四野下不过二野的等等,父亲从内心里关心的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关心的是军区里那些大事,例如某集团军演习、排兵布阵等等。他可不关心下一盘棋,谁输谁赢,父亲生气了,他冲电话里的老尚说:我没工夫,你们爱咋下就咋下。说完恶狠狠地放下电话,然后,坐在那里生闷气。

半晌母亲嗫嚅地说:老石,要不你就下楼散散心。我不去!父亲咆哮着喊了一声。

父亲在离休后起初的日子里,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落寞,他坐卧不宁,忐忑不安。于是,父亲就如同困兽似的背着手,从这屋走到那屋,然后又从那屋到另外一个房间,父亲的脚步显得凌乱而又拖沓。父亲的血压高,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高一下子,母亲不放心,不管父亲来到哪屋,母亲都跟在后面以防不测,母亲大气不敢出,样子似受气的小媳妇。虽然母亲这样,还是影响了父亲,其实不管影不影响父亲总是要发火的,父亲心情不顺,总要无端地发火,家里又没别人,父亲只能冲小媳妇似的母亲发火,父亲突然立住脚,这一动作,吓了母亲一跳,她正全神贯注地随在父亲身后。拉出一副随时准备抢救的架势,父亲一见母亲这样便气不打一处来,父亲朝母亲吼:跟着我干啥,我又不是小偷。

母亲辩白:老石呀,我没跟着你,我是怕你的病。

父亲:我的病咋的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别说活十年,二十年也没问题,老在家呆着还不得把人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