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1、初到干休所

干休所派人到高家搬家。秋英指着地下捆好的箱箱柜柜,对干休所李所长说:“这一件里头是瓷器,装车时小心点儿;这一件里头是我外孙女的玩具,要是半路上弄丢了,她可不愿?意……”

李所长频频点头说:“秋主任你放心,丢不了丢不了!”

高大山还在他的“作战室”里闷坐着。秋英走进来,小心地说:“老高,走了!”高大山像没听见一样。秋英只好又重复一遍说:“老高,走了,车在外头等呢。”高大山回头看她,像看一个陌生人。秋英走过来扶起他,埋怨说:“不叫你走的时候你打电话催人家,一天也不想在这儿呆了,真要走了,你又磨蹭上了!”

高大山环顾房子,看到了立在门口的李所长,指指沙盘说:“嘿,李所长,记住,别的东西可以不要,这东西一定得给我运过去!”

李所长笑着点头说:“知道了高司令!”

房子里所有的物品都搬上了车。上了车,高大山又回过头来,久久凝望这所房子。突然,他下车走回去。秋英和李所长吃惊地望着他。

他屋前屋后地转,提了一把锈坏的铁锹走回来,对秋英发火说:“你也太拿豆包不当干粮了,把它也忘了!没有铁锹到了干休所你要种个菜啥的,拿手抠哇!”

秋英要跟他分辩说:“你你……”李所长拉拉她,从高大山手里接过旧铁锹说:“对!高司令说得对,这东西不能忘,带上带上!”

秋英怀里抱着高权的遗像,一边上车一边念叨说:“高权,咱们走了,去干休所了。”高大山上了车,李所长拿过杯子和安定药递过来,却被他粗暴地推开。

车出了院子,高大山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以命令的口气说:“停车。”车刚停下,高大山便跳了下来,凝视守备区大院,抬手最后敬完一个军礼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给我药。”坐在车里的高大山对李所长说。李所长递过药,又把水给他送过来。高大山吃过药,闭上了眼,两行热泪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秋英仍抱着高权遗像,泪眼朦胧地叨叨着说:“高权,咱们去新家了,看好了路,别走丢了……”

一行人来到干休所,新家已大致布置完毕。秋英在新家里走着,看着,一副满意的样子。高大山背着手走来走去,看哪儿哪儿不顺眼。他踢踢墙边一个花盆,喊:“老秋,秋英!”秋英见状,忙跑了过来。高大山说:“这东西怎么放的,原先不在这个地方!”

秋英看看他说:“我觉得放在那儿挺好……行行行,你告诉我,它原先在哪,我挪回去!”高大山推开一间空荡荡的房子,怒冲冲地看。

李所长进门说:“高司令,你找我?”

高大山说:“我的东西呢?”

李所长说:“不是都运过来了吗?”

高大山发火说:“啥都运过来了?我当面给你交代过的东西!”

李所长恍然说:“啊,你是说那个沙盘吧?我嫌那个东西太大,一个没用的东西,运回来你家里也不好放啊,我以为你给我开玩笑呢!”

高大山大怒说:“你把它扔掉了是不是?你干吗不把我也扔掉!它没用?它比我有用多了!这干休所我不住了,你把我、把这些东西统统给送回去,我还住我的老房子!”

李所长说:“对不起高司令,是我疏忽了。我马上带人去东辽,把它运回来。那沙盘我没扔,我留着一手呢。”李所长一边说一边赔着笑,然后退了出去。

秋英来到干休所院里,手里提着空菜篮子,满眼都是陌生。李满屯夫妇迎面走过来,手里提着买回来的菜。

李满屯说:“哎呀,秋主任!搬过来了?”

秋英说:“搬过来啦!昨儿搬过来的!你们来得早,都熟悉了吧!”

李妻说:“也就早个十来天,还不是太熟。咋样,都归置好了吧?”

秋英说:“差不多啦。”

李妻心满意足地说:“这地方还不赖,是吧?”

秋英也高兴地说:“是啊,到底是省城。盼了一辈子,咱也进了大城市了!”

三个人都笑了。

李满屯说:“哎,司令呢?”

秋英皱眉头说:“在家发脾气呢!昨天到今天,都没出那个房子!哎对了李部长,有空了你去俺家看看他,陪他说说话。这一离休,又进了干休所,在家里可老虎了,一天到晚大吼大叫,我真是怕他了!”

李妻看一眼男人,过来人似的说:“都这样,你问问他刚下来那会儿,要不是嫌人肉腥,他就把我吃了!”

李满屯笑说:“行。没问题。我去!”

几天后,李所长在楼下指挥战士们从大卡车上抬沙盘下来。一群干休所老头围过来看热闹。二野老头甲说:“这是谁呀,闹恁大动静!”

二野老头乙说:“都到了这儿了,他还想指挥千军万马呀!”

众人笑。李所长悄悄告诉他们说:“高司令的!高大山!”

众说:“噢,原来是他!”

沙盘一到,高大山的眉眼就充满了笑意。李所长指挥战士们将沙盘抬进空房子,放好。高大山跟在后面,虽然心里高兴,但还是忍住了高兴劲,冷眼看着。李所长笑着说:“高司令,东西给你运来了,还好,没弄坏!”高大山前后左右地看着,突然发现一个蹭破的地方,先是哼了一声,随后说:“还说没弄坏,这是咋回事?”

李所长去那儿摸摸,赔笑说:“司令,这东西太大,车厢都装不下,磕的。”

高大山沉着脸说:“好。那就谢谢你们了。”

李所长遇到大赦一样擦汗,带战士们离开,回头赔笑说:“不谢不谢,我们应该做的。高司令,以后有事要我办,就打电话,我们保证尽力为首长们服好务!”

他逃一样带着人离开。

放沙盘的房间里,地图已一张张挂好。高大山把“作战室”的牌子钉在门前,然后走进去,泡上一杯茶,入定一样坐下来。

第二天清早,高大山从床上惊起,喊:“几点了几点了?秋?英……”

秋英惊醒说:“你管他几点呢!”

高大山生气地说:“你说啥呀!不上班了!”一怔,哑住了。秋英看他一眼,哼一声,继续睡。高大山躺倒,睁大眼睛,猛地坐起来,生气地说:“这是啥地方,也不吹号!就是想听个号音,我才进他这个干休所。想不到还是听不到!”

秋英不理他,继续睡。高大山翻来覆去折腾。秋英睡不成,爬起来,发火。秋英说:“高大山,你还让人睡不让人睡!”高大山暂时安静下来。可秋英睡意全消,睁大眼睛躺着。

秋英说:“哎对了,你咋不去跑步了?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