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学军回到家里,父母便把于三叔做媒的事对他说了。那时父母还不知道于三叔在王支书那里碰了软钉子。李学军见到桂花以后着实兴奋了,他没想到,两年不见的桂花已经出落成这样了。

李学军这次探亲,是经过一番准备的。他准备的这一切,自然都是跟老兵学的,老兵们都很有经验,他们知道,他们这些兵,大部分人当满三年兵后,都是要复员的,也就是说入伍前哪里来的,还要回到哪里去。这样一来,他们把惟一的一次探亲机会很当一回事,借衣服借鞋的,如果这个兵面子大一点的话,可以借来一套四个兜的干部服,就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也可以借来一双干部的三接头皮鞋。军官们也都体谅这些战士,知道他们服役这三年期间里,只有这么一次探亲机会。穿着崭新的军装,皮鞋什么的,回到家里,风光一次。这些兵们大都会在这次探亲的时间里,把亲事定下来,军装穿在身上,身价就有所上涨,况且经过两年的部队锻炼和以前相比都会有不同程度的长进。努力找一个好姑娘把亲事定了,回到部队后,在复员前,争取未婚妻来部队一趟,借机把未婚妻给“收拾”了,那样的话,这门亲事就等于是铁板钉钉了。即便没有“收拾”成,风言风语的,四乡八邻的也都知道了,姑娘出于种种考虑,即便战士复员回乡,也不好反悔了。

这些种种做法,都是一茬一批老兵留下的招数。

李学军这次回来,从心理到生理也是有这方面想法的。见到王桂花之后,他的这种想法可以说更加强烈和炽热了。即便这样,父母说过于三叔做媒的事,他还是红了脸,口是心非地说:“我的婚事不着急。”

他这么说的时候,王桂花的身影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了。王桂花一直是他的同学,那时王桂花的父亲就已经是大队党支部书记了。因此王桂花从小就有一种优越感,从穿的到吃的,比一般同学都会好上许多。那时的王桂花在李学军的眼里一点也不亚于公主,相比之下李学军就要穷酸得多了,穿的是哥哥们穿剩下的衣服,衣服补了一次又一次。他还有流清鼻涕的习惯,擦来擦去的,上嘴唇和鼻子周围都擦红了。于是他一边吸溜着鼻子,一边用衣袖去擦,这个样子的李学军自然不会引起王桂花的正眼相看。

一直到高中毕业,在李学军的印象里,王桂花似乎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话。在当兵走后的这两年时间里,王桂花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青春的梦里。也只能是在梦里。

没想到的是,两年之后,身穿军装的他一下子就走进了王桂花的视线里。他们站在后街的雪地上,说了那么多的话,站得是那么近,现在李学军回忆起来,仍心潮难平,不能自抑。桂花刚才和他分手时说的那句话仍在他的耳边作响:“我就在卫生所里,天天在那,有空你来吧。”李学军一想起这话,浑身的血液便沸腾了。

于三叔从早晨到下午一直没有出现,在李二哥和李二嫂看来,绝不是什么好兆头。于是两人显得魂不守舍,一次次走到家门口张望,希望能看到于三叔的身影乐颠颠地向自己家走来,结果这样的场面没有能够出现。他们还不知道,此时的于三叔正躺在自家的土炕上失落呢。本来他想自己要是促成这门婚事,那自己也算是有功之臣了,李二哥会感恩戴德他一辈子,过年过节的怎么着也会把他拽到炕上捏两壶小酒喝一喝。就是王支书也会另眼相看他。没想到的是,王支书几句话便把他打发回来了,他不能不为此失落。

于三叔在失落的时候,李学军的心里已经长草了。他一次又一次透过自家的窗户张望,卫生所就设在大队部最东面的那个房间里,他当兵前那里就是卫生所,只不过那时的赤脚医生是个男人。桂花毕业后,先是在群众推荐下,说是群众推荐,还不是在王支书一手策划下,让桂花到县城医院学习了一年,一年之后,男赤脚医生因犯流氓错误,让王支书赶回生产队去种地了。男医生犯的流氓错误是给一位年轻妇女打针时,手伸进女人的裤裆里摸了一把,刚好让人给看见了,报告给了王支书。王支书板着脸也问了那妇女,又问了男医生,在强大的精神和政治压力下,两人都供认不讳,结果就很严重了。王支书是很人道的,本着救死扶伤的精神,没有把男医生交给公安局去法办,而是赶出卫生所,回家种地去了。这样一来,王桂花便名正言顺地接替了男医生的班。

那时赤脚医生的地位是很高的,那一阵子农村也实行了“合作医疗”。广大的农民兄弟每次去开药或者打针只需花五分钱的挂号费,便可以打针、吃药。在医疗问题上,已经有些共产主义的意思了。不过在打什么样的针,吃什么药的问题上,那可就是医生说了算了。因此,赤脚医生的地位是很高的。

骄傲的王桂花在李学军的眼里和心里的地位就可想而知了。时间还不到傍晚,天刚刚有些黑的时候,李学军在家里实在是呆不住了,便以出去走走为借口,走出了家门。他一走出家门,便一头扎进了卫生所。他之所以要等到这个时候才来卫生所,凭着他以往的经验,傍晚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忙着做饭了,这时如果没什么急病的话,一般人是不会去卫生所的。李学军处心积虑地选择了这样一个机会来到了卫生所。

果然,卫生所里只有王桂花一个人,她正在看一本“赤脚医生手册”,那本书被王桂花翻得不知有多少遍了,有的页码已经卷了边了。就在这时,李学军推门进来了,他进门时带来了一股冷风,不知是冷风的原因还是王桂花激动的,总之,在王桂花看到李学军的一瞬间,她抖了一下,然后惊讶地说:“呀,你来了。”接下来就是让座倒水什么的。

李学军坐下了,他坐在病人的椅子上,桂花仍坐在原处,如果这时有人走进来,还会误以为桂花在给李学军看病呢。两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两年的空白,造成了两人的距离感,于是因距离也就产生了美。两人都有很多话要说,李学军主要说的是这两年来的部队生活,先从新兵连说起,然后又说到打靶,拉练什么的,对王桂花来说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李学军描述的部队生活,是那么令人神往。

桂花也抽空说这两年的学习和工作,李学军不时地加以点评和论述。他的脑海里留存了大量的报纸上经常出现的词汇以及毛泽东选集里面的辩证法,这一切都是在部队学习的结果。桂花就惊奇地望着李学军,真心实意地发着感叹:“呀,学军你进步可真快!”他们现在已经改变了对对方的称呼。他称她为桂花,她称他为学军。这种称谓上的转变是悄悄进行的,两个人自己都没有发现,此时他们的样子是一对多年要好的老同学,多年重逢之后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