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

他也抬高了声音:“你以为政治犯都是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吗?对那些反对祖国,出卖祖国的反革命干嘛要格外开恩?你周围的那些同学都怎么回事?净是些非驴非马的观点。”

路边几个行人停下步来看他们。萌萌把声调降下来:

“非驴非马也不错,那是骡子,正经也是一物。”

话不投机,两个人都闭了嘴,默默地在存车处取了车子,又默默地骑了一段路,志明看了她一眼,不无讨好地把话头又扯了起来。

“哎,萌萌,向你请教个问题成不成?法律方面的。”

“向我请教?可不敢当。”

“瞧你,还拿糖。”

施肖萌脸上的不痛快释解了,但还是矜持了片刻,才说:“什么?你说吧。”

他稍稍琢磨了一下,说:“某地发生了一起窃案,某人被控告犯有盗窃罪,但是原告只能确认被告去过现场,并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他在发案期间正在现场,换句话说,就是直接证据不足,而这个被告呢,虽然否认发案期间去过现场,但也提不出任何证据来加以证明,像这样的案件法院该怎么处理呢?”

“这算什么?”肖萌好笑地偏过头来,“智力测验还是实际案例?”

“你别管是什么,该怎样处理吧?”

“你是搞公安的,连这个也不懂?别故意考我了。”

“不是,我不大清楚这类问题在刑法理论上怎样解释。”

“这个问题跟刑法没关系,这是属于诉讼法范畴内的举证责任问题。按照咱们国家的刑事诉讼原则,只有原告才负有举证责任,被告是不负举证责任的。”

“……?”周志明费解地把眉头打了个结。

“也就是说,原告必须负责向法庭提出被告的犯罪事实,并且承担举证证明的责任,如果提不出证据或者证据不完全,就不能认为被告有罪,在这种情况下,被告是无须向法庭提出证明自己无罪的证据的,没这个义务,就好比我说你杀了人,可又拿不出多少证据来,而你呢,却完全用不着来解释你没有杀人或者不可能杀人,哪怕你根本解释不清,只要我这个原告提不出确凿的证据来,法院就只能宣告你无罪,不能判的。”

“啊,啊,你的意思我懂了。”周志明又想起徐邦呈脱逃的事了,甘向前他们怀疑是他放跑的,不但拿不出任何证据来,反倒叫他拿出证明自己没放的证据来,简直不讲理。可他仍然用迷惑的口气问道:“理论上是这么说吧,可实际上,什么叫证据不全呢?找不到直接证据的案件很常见,有时候几个间接证据加在一起不也照样判吗?这种事多了。”

“这一类案例我们上课的时候也讲过,这就是运用证据的技巧问题了。直接证据找不出来,间接证据如果充足,也可以连结成一条完整的、互相补充和印证的锁链,比如,有证明作案动机的,有证明作案结果的,有证明作案条件的,还有其他证明气候、证明光照度的等等。反正这条锁链运用好了,也是可以定案的。”

周志明没有再说什么,一脑袋乱麻麻的头绪似乎开解了些。看来马三耀是对的,有现场勘查到的脚印,有作案工具,有作案动机,有作案时间,又有盗窃前科,所有这些间接证据有机地联结在一起,当然,谁能说不可以定案呢?

“哎,”肖萌在身边又开口了,“问你,你觉得严君这人怎么样?”

“什么?严君,挺好呀,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他心里有点儿明白,可还是淡淡地问。

“没什么,随便问问,我认识她嘛。”

“好好的,干吗问起她来了?”

“好好的就不能问啦?我看……我看她对你还挺好的。”

他装作没听懂,“她对谁都挺热心的,我们处里一个姓陆的小伙子很喜欢她,大伙都想帮着促成这个事呢。”

“啊,是吗?”萌萌笑了。

他们回到家,厨房的餐桌上摆着快要凉的饭菜,萌萌一边洗着手,一边问吴阿姨:

“他们都吃过了?”

“吃过了,都在客厅。”吴阿姨忙着帮他们点火热菜,又带着几分大惊小怪的神气悄悄补了一句:“你爸爸正跟小虹说话呢。”

果然,他们刚刚吃上头一口饭,就听见施万云在客厅里提高了声音,语气似乎有点异样。

“怎么能这样比呢,难道这不是‘四人帮’破坏造成的吗?”

“老是‘四人帮’破坏,‘四人帮’打倒多久了,还赖‘四人帮’?”季虹的声音,“我就不服这个说法。”

“那你说,你说!因为什么?”施万云明显忍耐着。

“因为什么?因为咱们自己!哼,你瞧人家日本,盖一座楼,十几层,一个星期就交工,咱们呢?神农街那座楼盖了多久啦?别说盖大楼了,就连咱们门口修的那条地下管道,从十一月初,修了半个月,到现在,土还摊在那儿没人管,这还是在太平街,要是在老百姓的小巷里,堆三年也是它。噢!这也是‘四人帮’破坏造成的?哼,我看纯粹是中国人的劣根性,越穷越懒,没治!”

宋凡的声音:“对了,这真是个事,万云,你明天想着和市政工程局说一下,这门口老是这样堆得乱七八糟怎么行,叫他们派人来清理一下。这些人,你不提出来,他就永远不管你。”

施万云又开口了,声音还是冲着季虹的,“我看你们这些干部子弟,就是生活上和精神上都太优越了,那些真正住小巷子的群众,倒不像你们这样牢骚满腹,怨天尤人的。”

“牢骚满腹?我满腹牢骚还没发呢,你就说我调工作这件事,要是在国外,有什么本事做什么差事,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可咱们国家,哼,事儿多了,什么工转干啦,什么跨行业啦,什么调户口啦,什么名额分配啦,想要干成点儿事真是难透了。”

“行了!我不想听你再发你那点儿牢骚了,你自己碰过一点儿不顺利,就对什么都看不惯,都有气,你现在的思想成了什么样子,自己都不清楚!你周围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吹嘘西方资本主义的话你都信,可我跟你讲了那么多正确的道理一点儿也听不进,你还要说什么!”

施万云动气了。志明和萌萌不由都停下碗筷,不无担心地把注意力投向客厅的方向。

“算了算了,你爸爸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个晚上,你让他安静一点儿吧。”宋凡是一副息事宁人的语气,“万云,医生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动不动就发火。”

“我周围是什么人,”季虹的声音明显弱了下来,“无非是一些朋友来跳跳舞。”

“你们要跳着迪斯科走到共产主义去吗?”施万云的火却按捺不住了,“那几个男人,留那么长的头发,像什么?你要跳出去跳,我的家里不允许这种假洋鬼子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