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持不同政见者

“你看,”段兴玉对大陈笑道:“这屋里不就有一个‘持不同政见者’吗,小陆说的确实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中国这么穷,文化这么不发达,老百姓受了委屈要告状,说实在的,大概连状子怎么写,法院的门朝哪儿开都不清楚呢。再加上吃法律饭的又少得可怜,所以要想解决问题,还得去找官儿,能不能得到公正,关键还得看那位地方长官的好坏。不要说那些个天高皇帝远的山沟沟了,就是咱们这样的大城市、大机关里,长官意志实际上还是不能少的,这算不算人治呢?所以究竟该怎么看待人治,人治的提法是否科学,人治法治的相互关系怎么样,这些问题我看很需要研究一番呢。”段兴玉看了一下表,“行了,我得走了。你们先抓紧时间把全部案卷材料都整理出来,审讯记录按时间顺序先装订上。小严,录音磁带都要编好号,可不要一忙就搞乱了。”

“不会的,”她敲敲身后的大木柜说:“我都编好放到柜子里了。”

“不对吧?”小陆又阴阳怪气地插嘴,“11·17案的磁带,外面还有呢,瞒不了我。”

这家伙实在讨厌,她扭过脸,故意不去理他。

“外面没有了,我知道。”大陈对小陆说,“昨天下午是我和严君一块儿清点编号的,都锁在柜子里了。”

小陆站起来,把手指向埋头在录音机前的周志明,说道:“他在听什么?听的就是11·17案的带子!”

“他听了怎么啦?”严君恨不得要大吵大闹了。

“怎么啦?处里已经决定小周回避了,为什么还要接触案子的材料?又是你叫他帮忙整理录音,对不对?”

段兴玉望了望小陆有些激动的脸,转脸面对周志明,淡淡地问:“是11·17的带吗?”

“不是,”周志明摊开两手,“我是在整理过去311案的带子,这有两盘当时没整出来的。”

“是吗?”陆振羽冷笑,“你们不是老说我的耳朵灵吗?311的带子里,我怎么听出冯汉章的声音来了,啊?”

周志明气得挑挑眉毛,“啪”的一声按下了放音键,“你听吧!”他调大了音量。

大家都屏息听了几句,大陈说:“是311,这是徐邦呈嘛。”

“等一等,”段兴玉突然一摆手,又专注地听了一会儿,眼睛闪出一种奇异的光,“小严,拿冯汉章的录音来听,还有他的照片,也拿出来,小周,你把徐邦呈的照片拿出来!”

屋子里的空气骤然绷紧了,小陆还没回过神来:“怎么——”

“嘿!”大陈一拍脑门,“明白了!又要出奇迹啦!”

照片、录音带、案卷都摆在了桌子上。周志明嗫嚅地问了句:“我该离开一下吧?”

“不用吧?”大陈面向段兴玉,不知是答还是问:“这不算是11·17案,算是311案,你可以不回避嘛。”

段兴玉瞥了大陈一眼,对周志明做了个难以察觉的微笑。

“对,算311案。”

冯汉章一走进审讯室,便感觉到气氛有点儿异样,他在被捕后接触到的几个反间谍人员差不多都到齐了,在审讯室长大的桌子后面间隔错落地坐成一排。但是气氛与往日之有所不同,似乎还不在于今天审讯阵容的庞大,也不在于他们每个人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那种踌躇满志的沉着,究竟在什么?他并没有时间去分析,也许仅仅是在于他敏感的下意识吧。

他的目光在屋里游移了一下,便和那位显然职务最高的人的锐利注视碰在一起了。他并没有回避开,竭力使自己坦然自若。他们已经打过好几次交道了,过去和现在。而他至今只知道他单姓一个段字,至于他在这几个人当中的最高身份,不过是一种判断而已。如果能知道他的确切职衔就好了,那就可以从对手的具体级别上,分析出自己在公安机关眼里的价值。

“你的手术做得不坏。”姓段的突然用这样一句话敲响了开场锣鼓。

“什么手术?”他的一颗心差点儿没从嘴里跳出来,声音也控制不住地慌乱起来。

“整容手术啊。”对方轻描淡写的语气活像是在拉家常,“不仔细看的话,你简直就成了另外一个人了,单眼皮成了双眼皮,鼻梁骨也挺起来了,嘴巴上的黑痦子也不见了,再加上一个绅士的发型,一副学者的金丝眼镜,比起三年前,可体面多了。”

他呆呆的,恍然觉得自己置身在另一个地方。房间也是这样明亮,靠墙是一圈大玻璃门的书柜。从书柜顶上垂挂下来的一簇暗紫色的吊竹兰是那么耀目,这种越南彩竹兰在这里是很稀罕的摆设……好像那间屋子的空气不太好,浓烈的烟草气息中又混杂了一种像是变了质的香水味儿。

“不仔细看,你真的变成另一个人了。”马尔逊当时也是这么一句话。“我得恭喜你,你比以前漂亮多了,至少是年轻多了。”这是马尔逊第一次用“你”来称呼他,当然是一种亲昵的表示。

“风度也改了。”霍夫曼在一边随声附和,“我们向沃尔夫医生提出的要求,是商人气质中带一点儿学者味道,看来,手术和化妆都是成功的。”

这是三年前一个晴朗的上午所发生的情景,他那时还膨胀在对未来的无尽幻想中,没想到使他在三年后重温起这段记忆的,却是从审讯台后面传出来的这句何其相似的话……

“你不懂我的意思?”那锐利的目光还在灼灼地烧着他。他眨巴两下眼睛,没有回答。只要拖上半分钟,脸上的火,身上的汗就都能冷下来,“镇静点儿,自然点儿,”他心里直喊!见鬼,你的训练、经验、素养,都到哪儿去了!好,来了!他的脸上慢慢堆起似懂非懂、莫名其妙的表情,用手摩蹭着腮帮子,随和地笑了一笑。

“啊,啊,这些天我是瘦多了,虽说你们这儿监狱生活还不错,可毕竟……”

对方打断了他的话,语气虽然还是那么淡淡的,却有着一针见血的直率。“我想,你也算老手了,你是应该明白现在的局面的。我们不是初交,三年前,你的名字叫徐邦呈,那次让你骗得了手,还想故伎重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