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陶晓东一共就出去了两个小时, 他如果知道这两个小时会发生那么多事,他那天就不可能出门。

陶淮南高烧烧了三天,昏睡得人事不知。他在昏着的时候也偶尔会尖叫, 会魇住了一般哭个不停。陶晓东把他抱起来, 拍他的背。

陶淮南在昏迷中意识不清醒, 只知道哭着喊“小哥”,有时绝望,有时呢喃,有时迷恋。陶晓东手掌托着他的头轻声哄着, 哥哥的肩膀宽厚,也同样有安全感, 可到底不是小哥。

没醒来的孩子不知道, 还哪有小哥呢,他或许永远也没有小哥了。

梦里控制不住自己的哭喊,醒来却是可以的。陶淮南自醒来没再哭过, 也没提过迟骋。陶晓东却懂他,摸着他的头,跟他说苦哥我联系着呢,不用担心。

陶淮南木然地点了点头,说:“谢谢哥。”

嗓子出不了声, “谢谢哥”三个字说了好几次也说不清。他低着头,微弓着背坐着, 医院里的气味并没有那么难闻,可陶淮南还是觉得过于暖热的室温让人头脑发胀, 以至于有些恶心。

陶晓东没有过多指责, 也没问他和迟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心里有事儿要跟哥说,哥帮你拿主意。”陶晓东坐在陶淮南身后, 帮他撑着后背,平和地和他说话,“哥知道你懂事儿,你心里放着很多事,哥都想听听。”

“不管哥忙不忙,有没有跟汤医生在一块儿,都不耽误咱俩之间的亲近。哥做很多事都是为了你能好好的,不然也就什么都没意义了。”

陶晓东一只手环着陶淮南,虚攥着陶淮南的一边手腕,像小时候玩他手和胳膊一样摩挲着他的手背。

“没有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再过几年回头看,都不算什么。”陶晓东抱着他弟弟,少年瘦瘦单薄的后背靠着他,陶晓东揉揉他头发,捏捏耳朵,说,“别钻牛角尖,宝贝儿,别伤害自己。”

陶晓东话没说完,可陶淮南听懂了他没说出口的最后半句话。他向来敏感又聪明,他知道哥想说“也别伤害亲近的人”。

然而伤害不可避免,也无法挽回。

陶淮南转过身抱着哥哥,把脸埋在哥肩膀上,他轻得像个小孩儿。

“哥对不起……”陶淮南贴着哥哥的肩膀,痛苦又诚恳地哑声道,“我不想……伤害你们。”

“哥知道,”陶晓东揉揉他后脑勺,“你比谁都爱我们。”

陶淮南用力闭上他那双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久久说不出话。

家里彻底失去了迟骋的气息,不再有人冷漠地不说话,视线却又一直停在陶淮南身上。陶淮南也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他不再刻意控制着自己不睡觉,可又无法正常睡着。

汤索言轻声问他要不要找个哥哥聊聊。

陶淮南知道他说的是医生,可他还是摇了头。

他还是偶尔拒绝交流,不说话。

可又在某一次封闭自己之后,主动过来找汤索言,背着陶晓东,声音压得很低,说:“汤哥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医生?”

汤索言立刻回答他:“当然可以。”

陶淮南抿着唇,低声说:“谢谢汤哥。对不起……让你们操心了。”

汤索言笑了笑,拍拍他说:“不用紧张,只是聊聊。”

他被汤索言牵着手带去医生那里,陶晓东是知道的,但是陶晓东愿意不跟着。陶淮南不想哥知道,陶晓东就假装不知道。

医生姓齐,比汤索言要年长一些,是当时的一位不同专业的学长。

上次陶淮南来的时候很不配合,眼睛和嘴巴都闭得很紧,一个字也不说。这次见面医生在他的耳边轻打了个响指,声音不太响,陶淮南没预料到,反应过来后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医生温和地朝陶淮南说:“进去坐会儿?紧张吗?”

陶淮南摇摇头,说:“不会。”

医生把他带了进去,冲汤索言示意先坐。

医生的手宽厚暖和,搭在肩膀上不会让人觉得压迫。他半搭半推着陶淮南走到个沙发前,说:“坐吧。”

陶淮南搭了个沙发边坐下,手放在自己腿上。

“随意点儿,这儿就咱们俩。”医生给他倒了杯水放在陶淮南手里,这在一定程度上让陶淮南的手有了点东西拿着,缓解了他的无措。

医生坐在他对面,说了点无关的话,视线不时落在陶淮南身上。

然而陶淮南除了在最初单独跟陌生人相处在一个空间内的无措之外,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紧张。

医生绕了那么会儿圈子,终于说到了正题。

他靠在沙发上,看着陶淮南说:“很辛苦,对吧?”

陶淮南眨眨眼,没出声。

医生像是很懂他,安抚着他的紧张,提前说了句:“我会暂时替你保守秘密。”

陶淮南还有点犹豫,然而他那点从未言明的挣扎在上一次就被医生看了个透。他笑了笑,跟陶淮南说:“吓坏了吧?”

语气很轻松,他把话说得也很放松,像是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仿佛他见过很多,他对陶淮南说:“没事儿,别害怕。”

从这时开始,陶淮南要定期来医生这里做心理干预。

医生说话算话,他答应了陶淮南替他保守秘密,就真的没跟汤索言说关于治疗内容的事。或许他有出于医生的考量,这让陶淮南真的很信任他。

陶晓东问过几次,不是非要窥探陶淮南的秘密,只是想知道用不用特殊注意什么。陶晓东毕竟不懂心理,怕不当心说了什么话刺激着他。

还特意问了一次,在陶淮南面前能不能提起他小哥。

医生摆手笑道:“他没你想得那么脆弱,想哪儿去了。相反他心理很强大,比常人坚强很多。平时不用这不敢说那不敢说,用不着避讳什么。”

医生说的话不太明了,陶晓东说:“他有时候不爱说话,就像之前那样,把自己封闭起来。”

“可以记一下他……”医生话顿在这儿,原本要说的词换了种说法,“记一下出现这种情况的周期。他自己一直都记着,反正你们也算个观察吧。”

陶晓东答应着,医生跟汤索言很熟,陶晓东来过几次自然也熟了,聊起来没那么生分。陶淮南睡着了,陶晓东也没急着叫他,坐在外间和医生聊了会儿。

医生挺爱聊天,还约了下周叫上汤索言和陈凛一块吃饭。陈凛是汤索言室友,上学时关系都挺好的。

陶淮南醒了,自己摸索着走出来,陶晓东开口给他提示:“这儿。”

陶淮南自己走过来,陶晓东说,“放心走吧,没东西。”

“他需要一根盲杖,这样太危险了。”医生和陶晓东说。

陶晓东看着缓慢走路的陶淮南,没立刻回话。陶淮南向来不喜欢盲杖,自己用盲杖指指点点着走路他会觉得没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