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本来

这通电话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关绪对钟晴又交代了几句就收了线。

蒋轻棠烧刚退,精神不太好,刚才就有点困,强撑着和关绪闹了一会儿,关绪一走,她瞌睡上来,等关绪打完电话进屋,她的眼睛已经阖起来,鼻塞,呼吸不畅,嘴微微张着,打着小鼾。

关绪坐在床边,试试她额头,不烫,烧没有再起来。

她看着蒋轻棠眼底的青色,还有削尖的下巴。

蒋轻棠很瘦,浑身没几两肉,漂亮的巴掌脸,下巴尖得能戳人。

从纯欣赏的角度来说当然是很好看的,脸小,愈发凸显她五官精致纯真。

可如果用心上人的感情作为评判标准,无疑瘦得过度。

关绪每每抱着她,总是担忧心疼,这么瘦,身体也弱,太容易生病,这一场病下去,断断续续,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得彻底,估计小脸又得再尖一圈。

细细的脖子,轻易就能折断似的。

关绪有点后悔带蒋轻棠来这里了。

身子弱的人,最忌心情大起大落,关绪是知道的,是她自己玩心大起,就忽略了蒋轻棠的身体吃不吃得消了。

蒋轻棠在梦里咳嗽两声,胸口疼,转醒,眼皮掀起一点,刚好瞧见关绪坐在床边。

她身上还难受,又因为一睁眼见着的第一个人就是关绪,心情大好,咧嘴一乐,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的,以为自己是做梦,忙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想去抓关绪的手。

关绪把手递给她,问:“是不是想要什么?饿了?还是渴了?”

蒋轻棠声音虚弱,笑起来的嘴角显得苍白,“关姐姐,你终于来啦。”

浓重的鼻音,显得可怜。

“我一直都在。”关绪包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骗人。”蒋轻棠摇头,“我知道自己在做梦呢。”她的眼睛半闭着,睫毛一遮,眸中光彩黯淡,看起来蔫蔫的,“要是这个梦一直不醒就好了。”

关绪心中扎了一下,酸涩地开口,“你常常梦到我么?”

“小时候……经常,后来……不敢了。”

“为什么?”

“我怕关姐姐不来。”蒋轻棠笑了一下,看起来像是自嘲,眉梢眼角都是苦的,“也怕关姐姐来。”

她说:“我知道自己是个灾星,对我好的人都要倒霉的,已经害死了爸爸妈妈,不能……不能再害死关姐姐了。”

她说着,忽然放开了关绪的手,背对着关绪,把自己蜷成一团,躲在被子里呜呜地哭。

压抑着啜泣,哭得肩膀打颤,刚开始还有声音,到后来就像条件反射一般,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只剩下一点气音,即使身体已经哭得抽搐,声嘶力竭,硬是没有闹出一点动静来。

看起来非常熟练。

不知道她长到二十岁,一个人悄悄地哭过多少回,才能这样不惊动他人。

没人疼的孩子,连哭都是静悄悄的。

照顾蒋轻棠长大的保姆,关绪曾见过,趋炎附势的嘴脸让人生厌,这样的人哪会有耐心哄孩子,估计蒋轻棠的哭声刚起来,她的巴掌就已经落下了。

所以蒋轻棠想父母的时候、受委屈的时候、无依无靠的时候,只能躲起来哭,不让保姆发现。

一个正常的、快乐无忧的孩子,怎么可能把五岁时遇到的一个陌生的大人记这么多年呢?除非她的成长环境已经看不到丝毫希望,只能寄托于陌生人,潜意识里暗示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种寄托终于让她找到了一个合理化的出口,变成了喜欢。

这是蒋轻棠喜欢关绪的最初的由来。

关绪侧躺在床上,把蒋轻棠,连同她身上盖的被子,一起抱进怀里,一下接一下地抚摸她的发顶,“想哭就大声哭吧。”

蒋轻棠翻个身,把脸埋在她胸口,使劲摇了摇头,“不能……大声。”

“大声……会被听见。”

“打……疼。”

断断续续地往外蹦音节,不成句子,关绪听清,喉咙一哽,“小棠经常挨打么?”

蒋轻棠听到打这个字,受惊似的一缩,泪流得更凶,“打……好疼……好疼。”

她捂着自己的后脑勺,嘴里不停地喊疼,汩汩地淌泪,关绪抚着她的后脑,亲着她的后脑,一声声地说:“不疼,小棠不疼,你在做梦呢。”

关绪越说,心中越凄然,轻轻扒开她脑后的头发,仔细找了找,果然看到一个颜色很浅的疤,不细瞧已经瞧不出来了。

身体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心上的伤直到今日还会隐隐地疼。

关绪眼角落了一滴泪,隐没在蒋轻棠的头发里。

“再也……不会让你挨打了。”

“我保护你。”

声音竟抖了。

关绪想,什么狗屁的算命先生,什么狗屁的天煞孤星,全都是别人做好的局!最后栽赃在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孩子身上。

钱权两个字,竟然比蒋轻棠的一辈子更重要!

关绪眼中冰凉,像结了一层霜。

悲从中来,和着愤怒,简直肝胆俱裂。

小棠,你知道么,你不是什么“扫把星”,你本来应该围绕父母膝下,健康快乐地长大的。

你本来,应该拥有比现在好一百倍的人生。

……

蒋轻棠那一番睡迷糊了的梦话,把关绪说得心里像沉甸甸地坠了一只秤砣,自己醒了之后反而忘了,她在梦里把堵在心中的委屈好好发泄了一通,醒来身上说不出的轻松,鼻子似乎都通畅了不少,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关绪和她共枕一处的脸,小扇子似的长睫毛,看得蒋轻棠心中一热,忍不住伸出食指在她睫毛上碰了碰。

关绪睫毛微闪,划过蒋轻棠指腹,才睁眼,对上她汪着水的乌黑眼仁,亮亮地映着自己的脸,眼底清澈,一点阴霾都没有。

关绪心肝一颤,悠悠叹出一口气来,扣着蒋轻棠的后脑勺,把人带进怀里。

多干净的心,才能在那样的环境下还没有长歪,始终保持孩童一般的心性单纯。

蒋轻棠乖巧地窝在她怀中,心想关姐姐这是怎么了,今天对她竟比平常还要好,又说不出好在哪里,只觉得自己泡在蜜罐里似的,没滋没味的舌根都泛起甜来,嘴角翘得老高,轻轻地说自己肚子饿。

“想吃什么?”关绪柔声问。

“辣子鸡。”

生病的人嘴里没味儿,就想吃点口味重的,蒋轻棠第一次吃到辣子鸡的时候就分外喜欢,辣得脸红冒汗还要贪嘴,最后急性胃肠炎去了一次医院,遭了不少罪,从此关绪就不许她吃辣的食物了,蒋轻棠馋辣子鸡已经馋了好几个月,难得有机会,趁着病跟关绪撒娇,想解一解嘴馋。

“不行。”关绪不假思索地拒绝,见蒋轻棠小嘴一瘪,心就软了,好声劝道:“你身体还虚着,不能吃太刺激的食物,等你好了,我让厨娘给你做,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