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姬沉定定地看着凌酒酒。

她整个人站得像是一棵挺拔的小树, 脑袋晃来晃去,像被风轻摇的树干,聚精会神地看鹿鹿等人去了。

姬沉眯眯眼。

□□有常, 就连四时轮回,沧海桑田都有定数。

但这小姑娘为何这么难懂?

那厢, 孔惜霜倨傲地仰起头, 甩了甩满头的珠子,弯起单侧嘴角, 邪魅一笑,讽道:“哦?魔尊有这么好说话?我看是压根就是你们与魔尊有什么秘密交易!”

鹿鹿对着孔惜霜“哼”了一声, 赌气似的瞪大了圆眼睛,像是幼儿园被人冤枉的小朋友一样, 嘴角向下一拐, 眼看就要哭出来。

他被项望劝了半天, 才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道:“要是有, 那也是我们要谢谢魔尊和魔修!是他们削平了高山, 留下了平原, 还交给我们基本的防身法诀!还有、还有帮我们修葺了不少洞府呢!”

祝逸轩一愣, 不过片刻,又恢复坦然,他厉声质问道:“魔尊和魔修有这么好心?你这妖修不要信口胡说!”

雷隐剑宗, 嫉恶如仇;雷霆所致, 无所遁形。

他们踏入修真一途,学的都是人魔对立,鹿鹿的话显然不足以动摇他们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

项望一行人看了看这些归墟和雷隐的修士,揣着双手, 轻笑一声道:“两位雷隐道友若是不信,等出了秘境,去五千大山深处一问便知。”

他意味深长道:“休鹿居住区的妖修,大多不晓得这段历史,吾等铁子几个,也是常去五千大山闲逛,才偶尔听得。”

孔惜霜和祝逸轩面色出现片刻松动。

他们心中对于魔族极恶无善的念头如泰山巍峨,今日便似有一块巨石从山顶滚落,虽不足撼动根基,也在无垢道心之上,蒙上一层薄尘。

而凌酒酒温柔地按了按鹿鹿的肩,道:“然后呢?”

鹿鹿澄澈的眸子里燃起仇恨的火焰,他攥紧双拳,像是压下了滔天的委屈,才哽咽道:“魔尊与魔修走后,熊凌锋带着雷隐剑宗接管休鹿,他们借口要清理魔息,四处烧杀抢掠,把我们刚刚修复的家园全都破坏掉!我族……我族修炼不勤奋,根本打不过雷隐的狗贼!”

鹿鹿眼泪流了下来,声音颤抖,道:“后来,凡是跟魔修学过术法的休鹿妖修,都被强行废去修为。”

他拿早已被攥皱的袖子使劲擦了一把眼泪,却将眼睛擦得更红:“许多年迈的妖修,还因此丧了命。我爷爷的爷爷就是这么丧命的。”

“他老人家就埋在休鹿秘境的土地之下。”鹿鹿艰难地说。

孔惜霜下意识挪开脚步,将信将疑地望向脚下。

鹿鹿咬咬唇,接着道:“不仅是他,万万个无辜妖修,都被你们雷隐的狗贼胡乱扔到秘境区!熊凌锋还命令他的走狗将凶兽都驱逐进秘境区……”

凌酒酒呼吸一顿,下意识向着姬沉靠了靠。

凶兽身负魔息,灵智混沌,与肉食猛兽无异。

将嗜血的猛兽与尸体或奄奄一息的弱小妖修关在一起——

单是想象,眼前都像是被蒙了一层黏腻血雾。

鹿鹿深呼一口气,墨绿色的鹿角晃动着,摇晃出迷离的碎雾,似是这个古老种族的另一种眼泪。

他两片嘴唇颤抖着,强行稳住着声音道:“当年枉死的休鹿妖修,十有八九……死……死无全尸!”

他几句话是用尽了全力的嘶吼,纤细脆弱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秘境中,如同古老的厮杀与哭嚎,重回万年后的这场被粉饰的太平盛世。

谁会想到,一望无际、纷繁多彩的休鹿秘境下,埋葬者无尽苍白枯骨。

而凶兽煞气的来源,除却魔息,还有那些妖修死前不散的怨念。

众人不管相信与否,都因鹿鹿的叙述而心生悲戚。

就连孔惜霜和祝逸轩都放下了手中的雷剑。

他们暂且相信了鹿鹿,可这不等于他们认为鹿鹿所知道的就是事实。

心志坚定的剑修不会因为没有证据的事情而改变信念,他们态度的缓和,只是出于对鹿鹿的尊重。

然,两人已经打定主意,等到走出休鹿秘境,便去五千大山求证。

心中犹疑已成,不去探索,道心迟早会生出裂痕。他们对雷隐剑宗再忠诚,也不会愚忠。

凌酒酒扶着墨绿少年抖动的双肩,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

鹿鹿感激地看了凌酒酒一眼,艰难地扯出一丝微笑,像是想摆脱悲惨往事般摇摇头,道:“要不是归墟仙宗的玄苍仙尊带着扶桑神树来了,我族真的就灭绝了。”

这段历史在仙魔大战之前,凌酒酒在昭虹时并没有学过,听鹿鹿这样说,便问道:“如此说来,你怎么会说旺崽是恩人呢?”

鹿鹿娓娓道来:“玄苍仙尊和扶桑神树也是我们的恩人。族内长老说,熊凌锋为非作歹,天理不容,归墟仙宗得知此事,玄苍仙尊就亲自来休鹿将雷隐剑宗的人驱逐出境,我们休鹿的妖修就投靠了归墟仙宗。”

凌酒酒颔首。

这便和她之前知道的休鹿秘境的由来对上了。

鹿鹿猛吸了一口鼻涕,恢复了几分元气,道:“玄苍仙尊又以五千大山为阵,把凶兽阻拦在居住区之外,我们才能繁衍生息。”

凌酒酒纳闷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会进入五千大山?”

鹿鹿看向凌酒酒,缓缓道:“听长老说,我族当年苟延残喘,又没有足够的证据指正雷隐剑宗,便不愿留在伤心地。而五千大山灵气最厚,我们就举族迁入五千大山阵法旁。如今休鹿居住区的妖修绝大部分都是后来迁徙到休鹿的。”

项望邪美的眼睛一眯,侧眸瞥向姬沉,舔了舔后槽牙,状似无意道:“鹿鹿道友,既然如此,归墟仙宗为何不送佛送到西,帮你们向雷隐剑宗讨回公道?”

他这话带了几分挑拨和道德绑架的意思。

凌酒酒一个白眼翻上天。

这是什么当代键盘侠的刁钻角度?

谁说送佛就要送到西?

能力所及,送到哪里算哪里。

项望愈发阴阳怪气,道:“啧,最终还是让你们躲到山里去。熊剑仙还是熊剑仙,雷隐还是剑宗之首。”

孔惜霜对事不对人,闻言同样冷笑一声,睨了项望一眼,不屑道:“此事未见分晓,道友小心说话!再者说,别人帮你一分,不感恩不说,还要诘问他人为何不帮十分。世上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鹿鹿也点点头,老老实实地说:“当年玄苍仙尊愿意出手相助,我们已经很感激了,怎么会要求更多呢?”

项望不好意思地笑笑,拱手作揖道歉,垂下的眼中不见懊悔,只有一丝讽刺。

而姬沉拧眉看着凌酒酒。

她会怎么想?

姬沉向来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