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没人看清姬沉是如何出手的。

众人所见, 无非是那个高大挺拔的黑衣剑修眉眼渐染霜寒。

姬沉整个人仿若分裂成了两半。

他左手温柔地环在那个娇小的女修背后,手掌缓缓地哄拍着,轻轻的动作仿若在触碰一片水泽, 只有在那女修试图抬起身时,才会用上力气, 执着地将她按回去。

而右手剑指一并, 他腰间的佩剑形随法动,倏而一阵清光刺目, 似敛尽此间月华。

下一瞬,剑鞘直飞向辛扬, 浓黑的剑鞘卷着一阵连绵高山般的剑光,直取辛扬命门!

辛扬瞳孔缩成针状, 仅是感受到这比休鹿雪山的寒气更加苍凉的剑光, 背后已是又生出一层黏腻的冷汗。

他下意识地向着不远处的围观修士看了一眼。

接着, 辛扬自嘲一笑。

竟然指望那些东西,还不如靠自己!

……决斗, 只要他不死, 就能变强!

迅雷不及掩耳间, 辛扬在姬沉的灵压下艰难地错开一步, 尚未站稳,那难缠的剑光又骤然拐了个90度,冲着他脚下扫去。

众人只见辛扬在那剑光的逼迫里, 时而像是被鲁智深倒拔的垂杨柳般原地起飞, 配上那竹青色的门服当真有几分旱地拔葱的风姿;

时而又变成台风天的大风车,在皓月空中完成了一个又一个高难度旋转。

剑光卷起寒风,凌酒酒听到不远处的树林都在瑟瑟发抖,但姬沉的怀里却是带着松香的暖, 如冬夜之中,燃着炉子的归处。

凌酒酒老老实实地抱着姬沉。

希望姬沉打得慢些、再慢些。

——让她苟住半小时啊!

那厢,饶是辛扬是一位真传修士,在如此丧心病狂的高强度旋转跳跃中,也觉脑子恨不得从七窍中流出去。

辛扬搞不懂姬沉明明可以一击致命,为什么非要如此耍弄于他!

很快,他明白了姬沉的用意——

在身形跃动中,辛扬袖中与腰间的法宝摔落一地,一个乾坤袋本就被甩得松了口,落地的瞬间,乾坤袋在冲力下豁然大开,其中法宝如喷泉涌水似的飞溅而出。

竟然,都是玉珠!

尽管如此,辛扬却没有被阵法传输出休鹿秘境。

也就是说,他至少还有一颗灵珠。

孔惜霜顶着剑气上前一步,两股辫子几乎横飞出去,她蹙眉对祝逸轩传音,道:“怪了,照姬师弟这个折腾法,那个千鹤峰修士身上竟然还有灵珠?他藏在哪里了?”

而辛扬感受到姬沉剑气稍缓,艰难地站住,想要抬头,却因姬沉灵压外发而无法直视他,只好低着头,翻着白眼对姬沉道:“姬师兄,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不可能触动传送阵法的!”

辛扬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狞笑一下,道:“一入秘境,我早就吞吃了一颗灵株。”

他得意洋洋地挑眉,三角眼生生扯成倒三角,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除非剖腹,不然这最后一颗灵珠,谁也拿不走!”

祝逸轩单是想象一下,整个黑脸就像带上了痛苦面具般扭曲,他道:“这位道友这么狠,你队友知道吗?不对!你队友呢?”

辛扬露出最强赘婿的扭曲微笑,不言不语,只阴恻恻地看着散落一地的灵珠。

事已至此,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纷纷骇然看向他——

辛扬居然抢夺了队友的灵珠!

辛扬毫无在意,他甚至将众人忌惮的目光视作恭维。

正如脑海中那个声音所说。

强者注定独行,哪怕让天下人惧他、怕他、恨他,又何妨?

只要变强和胜利……变强和胜利!

凌酒酒也没想到辛扬会做到这个地步。

且不说,此番只是一个试炼,哪怕到了真正的战场之上,伤害队友也是无耻行径。

但,归墟仙宗的师尊和长老们都说过,秘境之中,不拘手段。从这个角度说,辛扬也不算违抗规则。

所以,姬沉若重伤辛扬,按照物竞天择的道理讲,能说得过去,但在道义上就是师出无名,说过不去了。

长老们透过水镜观察着秘境的一草一木,姬沉很可能被套上欺凌弱小的帽子。

辛扬恐怕也是料定这一点,才敢抻着脖子叫嚣。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修真界也一样适用。

可惜,姬沉周身不减反增的灵压,显然说明他不吃这一套。

虽然凌酒酒知道姬沉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但她潜意识里就不想让姬沉收到一点抹黑!

念及此,她在姬沉怀里抬起头,脆生生道:“师兄,我有个办法。”

姬沉的耐心很薛定谔,他可以慢悠悠地在扶桑树下打坐一天,也可以花费时间去给凌酒酒种一片指星草,谁见了都要佩服地称得上一句“好心性”。

但在他不感兴趣的事情上,姬沉又十分淡漠。

比如此时,他对辛扬如何偷袭同伴、又是如何用常人想不到的歹毒方法藏住灵珠都没有丁点兴趣。

或者说,这位千鹤峰的小小真传不值得他费神思量。

他用剑气逼出灵珠,而非直接对辛扬下手,已经是给了千鹤峰莫大的面子。

姬沉正要出手,却察觉到怀里的女郎动了动,她小巧的下巴在胸口若即若离,晶亮亮的眼睛带着狡黠,深深看过来。

“师兄,你把辛扬的修为困在筑基初期就好啦,让他在秘境中吃吃苦头好不好?”她这样说。

凌酒酒这个办法属实很损。

一个四处树敌、没有队友的筑基初期修士,在这广袤诡谲,暗潮汹涌的休鹿秘境中独行,简直就是找死。

偏偏,辛扬最后一颗灵珠吞进了肚子,他想走也走不了,只能老老实实挨打。

姬沉笑了笑,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拿着剑,只好低下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含笑道:“师妹高招。”

凌酒酒:!?

她在说正事啊姬沉干什么要用下巴撸她真是没面子别人都在看着呢半小时怎么还没到!

……好害羞。

姬沉骄傲地拍了拍埋在怀里的凌酒酒,又于指尖凝出法阵,须臾间金光闪烁,一道古朴符印自指尖起,倏而落在辛扬头顶。

辛扬被这强势的灵力压制住,紧接着,符印如蜘蛛网般丝丝嵌入他的身体,如无数枷锁缠住他的经脉,令他丹田中灵力只能调动十分之一,修为不过堪堪筑基。

辛扬面色阴鸷,三角眼如淬毒蟒蛇般阴柔,却又无可奈何。

他如一匹受了伤的孤狼,裹着破破烂烂的门服,不甘地走远,突又回头,极快地看了项望一眼,旋即扭头消失在夜色中。

希望这群东西别忘了约定,要让他变强,让他胜利……

那厢,项望眯着眼,遮去晦暗阴滑,舔了舔后槽牙,变脸一般带上淳朴的假面,道:“几位道友,此处灵气稀薄,姬道友和凌道友又大战一场,不如吾等今晚在这里打坐修炼一夜,攒攒灵气,明天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