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姬沉自然不会给凌酒酒否认的机会, 干脆对岳瑛道:“多谢岳相,我晚些去,不必等我。”

岳瑛自然好说话些, 她当场应了,又赶在凌酒酒出声前佯作玉碟灵力耗尽, 捏断了讯号。

隔着玉碟, 姬沉都能想象到小姑娘气鼓鼓又拼命维持着端庄的样子,他低笑一声, 又抬眸看向五千大山。

休鹿大阵的修复还剩下收尾部分,而术法足够保障鹿鹿等住在五千大山以内的妖修的安全。

所以, 此事倒也可以等到明日。

念及此,他收万千术法灵力于掌心, 御剑先返回归墟仙宗。

海上仙山沉浸在清寒秋意中, 姬沉站在凌酒酒洞府前, 细细想着凌酒酒的话,试图从中找出些许线索, 奈何脑海如被云絮裹缠, 难得露出一点真相面貌, 又迅速被附近的云雾拢住。

姬沉叹了口气。

这一声, 如神祇叹息。

突得,万顷灵压自他衣袍中溢出,似一片清风拢住归墟无峰。

无形的灵力漫过一片草地, 便有新绿嫩芽抽条而出;清风拂过枝条, 红黄斑驳的枯叶不合常理地焕然一新,变成春日浓翠;凋零的灵花抬起头,含苞待放,流转灵光。

前几日的秋景当真变成了一张图纸被人剥下, 露出生机勃勃的形容。

一切发生得极快,姬沉不过一个垂眸,气象已然改头换面。

尚在仙宗的归墟修士感受不到大能与融通天地的古朴灵气,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景物由寂秋转为浓春。

姬沉收敛气息,再以视灵将洞府景色传给凌酒酒,又传了几句话,这才背着手看向赤果葚树,那灵树因天气剧烈的变化,已经被催出一串串青葡萄似的果子。

一贯独来独往的剑修并不擅长讨人欢心,哄女郎的办法只有一招直球。

姬沉记得凌酒酒说过琉璃城暖和,又将凌酒酒喜食赤果葚一事记在心上,便想着将归墟改季为春,教赤果葚早些成熟。

他端详着灵树长势,在赤果葚树掩映的枝条后见到云开雾散的天空,身形猛地一顿。

昨夜好像也有这样的拨云见日之景,亦起了一阵风。

莫非他已改变过一回气象?

为何?

似乎是因为怀中女郎说看不到月亮。

姬沉刚抓住了一丝线索,才欲深想,耳边忽而传来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男声,道:“姬师兄,你果然在这!”

花擎宇游园似的看着四下春光,称奇几句,随即提着红色铸铁剑晃悠进来,恭敬地行了礼,才讲明来意道:“有一处剑诀不通,烦请姬师兄指点一二。”

花擎宇已经足足三天没有挨打了,此时正是上蹿下跳上房揭瓦的时候,他浓眉一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嘿嘿一笑,道:“姬师兄,小师妹一下山,你还真来小师妹洞府睹物思人了,哈哈呵呵鹅鹅鹅。”

被打断思路的姬沉面无表情地看着花擎宇。

花擎宇从休鹿回来的亢奋劲还没下去,心不是一般的大,非但拒收了姬沉的死亡凝视,还不知死活地跳起来撞了撞姬沉的肩。

然后自己把自己当成皮球弹了出去。

他也没想到姬师兄竟然是如此钢铁一般的男修,好不容易站稳,又笑眯眯地凑上去,道:“你昨夜御剑带小师妹去哪了?是不是星河台?”

“星河台”三个字如火种点亮识海,将姬沉惊在原地。

似乎在一团乱麻中找出了线头,混沌的记忆抽丝剥茧般展示出来——

星河台上,月亮一眼的明眸,甜果子一般令人欢喜的唇瓣,柔顺可爱的女郎……

还有她的话。

姬沉:!

陡然,一片惊雷炸在识海,将宿醉的迷雾破开,露出清晰的画面。

姬沉扶额。

无怪乎女郎生气。

他完了。

花擎宇看着一向稳重的姬师兄竟然露出这样若有所思的怔忡神色,而在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上居然交替了惊喜、悔恨、懊恼等情绪。

花擎宇:爷青结。

他颇为意外,眼睛转了转,终于想到什么,难以置信道:“你不会喝忘了吧姬师兄?”

见姬沉不置可否,花擎宇超常发挥,给出会心一击:“啧,喝不了酒,怎么喝酒酒。”

姬沉凉凉地看了花擎宇一眼,冷哼一声,剑指一并,对着花擎宇胸前重拳出击。

在花擎宇的怪叫与手忙脚乱的格挡中,姬沉头也不回御剑而去,徒留黑衣带风,清光虚影。

那厢,琉璃城中宴席已开。

琉璃城入夜同样温暖,岳瑛特意将筵席设在殿外露台之上,灵树枝条上挂着一盏盏灵石灯,四下以薄如蝉翼的纱幔妆点,随清风摇曳,灯光染上似水波飘荡的纱帐,胜似仙雾。

凌酒酒被众人拥至主坐,面前的檀木几上摆着珍馐美酒,谢翎翎也被让到凌酒酒右手边,以表重视。

凌酒酒不愿岳瑛铺张操劳,宴中便没有安排舞乐节目,只有几位俏丽郎君手抚琵琶、古琴等助兴。

众人也不拘谨,谢翎翎又是自来熟,很快天南地北地聊起来,谈笑声伴着煮酒的香气,盈盈于席中。

凌酒酒本来抿着酒兴味盎然地听着,忽得见袖中玉碟一闪。

是姬沉。

那一刻,两个小人在她脑海里叫嚣。

一个说捧着脸:“姬沉传讯啦,他说了什么好想知道!”

另一个掐着腰:“才不理这个断片的郎君!他将你的告白都忘了!”

凌酒酒纠结片刻,还是拿出玉碟,握在掌心。

倏而,归墟的春景出现在面前,草长莺飞,春意融融。

同时,姬沉低低的声音传入耳中,告诉她归墟仙宗到了春天。

最后还要问她肯消气了没有。

凌酒酒抿抿唇,好不容易压下笑意。

就很犯规。

昨天还是凉秋,忽而变了季节,其中原因只可能是姬沉。

毕竟姬沉说过,他就是归墟,归墟就是他。

凌酒酒正在犹豫要不要消气,便听岳瑛招呼道:“城主多吃些,女郎这般瘦弱,仔细以后讨不到夫郎。”

到了金丹期,五谷不再能改变体态,岳瑛并不知道这一点,凌酒酒也不恼,乖巧地点点头,倏而发现方才满满当当的宴席空了一半,就连那个教她扎花灯的黑憨憨近卫也不在了,惑然问道:“岳姨,其余近卫呢?”

岳瑛含蓄道:“城主不必担心。琉璃城西北侧有些异常,近一个月,每晚都有一队近卫前往边境巡逻,午夜就会回来了。”

凌酒酒颔首。

西北侧靠近妖域,常有魔修出没,人修、妖修和魔修的摩擦时有发生,这些话不适合当着谢翎翎的面提,怪不得岳姨没有提前说。

谢翎翎家就在琉璃城西北侧的郁凰洲,凌酒酒怕他想多,刚转身看去,就见少年妖修背打得笔直,活像是夫子手里的戒尺,耳朵化作两根天线竖起来,道:“姬师兄!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