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第3/3页)

少年漆黑的头发落在小苗上,拂过她的枝叶。

那个瞬间,她觉得天上面的云扑在叶子上,大概也是这样的感觉。

半响,少年露出一个不加掩饰的笑容。

这回轮到她愣住了。

不知是小苗,或是凌酒酒自己的情感,她就是觉得少年笑起来真好看。

像是云开雾散般俊朗,又如初雪遍洒样纯净。

少年第一次这么开心。

自他被归墟主峰孕育而出,只知道穹顶和山峰,行走坐卧俱独自一人。

就这样过去了几万年?

他记不清了。

少年枯燥而漫长的生命里,因为她,终于有了颜色。

从这一天开始,黑衣少年每天就在小苗身边打坐修炼,间或拿出一些不知何处找来的灵髓投喂她。

他的话很少,她又不会讲话,一山一树天生都是沉默的。

但她扬起叶片时,常常能发觉他也看了过来。她总是美滋滋地想,这就是对视吧。

日升月落,四季辗转。

小苗长成了参天的大树,她有了华美端庄的枝干,漂亮浓密的树冠。

小少年的肩膀变得宽阔,五官变得凌厉,声音越发低沉,像是风过归墟山谷时的震鸣般,能敲到人心里。

扶桑神树天然便能汲取天地间的灵力,随她成长,蒸腾的灵蕴激发出天阙、掩月、千鹤和点星四峰的灵树佳木。

但归墟主峰依旧光秃秃的,只有一棵扶桑神树。

她昼夜不歇地汲取灵气,试图让这座黢黑的荒山也拥有勃勃生机,但从未奏效。

那时候她不知道,玄苍总是无奈地看着木灵髓涌动的扶桑神树,默默将扶桑神树溢出的灵蕴过渡给其余四峰。

归墟主峰养这一棵树便够了。

不然多麻烦。

又这样过了许久,归墟五峰变成了仙山,山外大陆孕育出人、妖、魔。

有一天,山上来了一个邪魅俊俏的郎君。

郎君有一双紫色的凤眼,看起来多情又无情,左额头带金紫色穷奇羽毛图案,穿着带绣着诡异金纹的黑袍。

渊冥扛着一把大刀,扬着头对正在浇灵髓的玄苍道:“玄苍,我乃魔域渊冥!”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邪魅郎君直接出招道:“我很无聊,你也很无聊,所以咱们打一架吧!”

玄苍蹙眉,闲散抬手,随随便便将渊冥打趴下,眼也不抬道:“不要打扰我种树。”

渊冥咬牙切齿地爬起来,连滚带爬下了山,还不忘撂下狠话:“我还会回来的!”

之后的日子里,渊冥这个二五仔隔三差五就来挑战一番,一来二去,玄苍终于被他的诚心打动,肯认真对待这个无聊的对手,两人甚至还时不时的坐而论道。

不过遵循大道无为的仙尊,和信奉以强为王的魔尊从来谈不拢,每次都不欢而散。

渊冥天天是被玄苍气得紫眸冒金星,跳着脚下山,还要嘀嘀咕咕道:“你和扶桑神树两个欺负我一个!”

仍然不会说话的扶桑神树每每哭笑不得。

打打闹闹的日子里,扶桑神树衍生出三足金乌。她快乐的看着三足金乌长大、成熟、逐日而去。

然后开始着急了。

她为什么还不能化形?

她也想同玄苍一样自在快活地行走。

扶桑神树连自己拥有躯体后要做的第一件事都想好了——

她要跟玄苍好好吵一架。

玄苍自己收了凡人为徒,渐渐有了归墟仙宗,整日被不听话的长霄、霓玉、无妄和昊元惹得烦不胜烦,偏偏非要怪到她头上。

“若不是因为你,我才懒得管这些。”玄苍这样说。

扶桑神树觉得他满嘴歪理,玄苍却理直气壮得很。

那日暴雨,山上有凡人,扶桑神树特意撑开叶冠给他们躲雨,不就是想要照顾这些小屁孩吗?

教人修炼真的很无聊,他宁可去揍渊冥。

但看在扶桑神树这么努力的份上,他只能勉为其难了。

玄苍不说,扶桑神树压根不会了解,她就这样憋着气,对灵智化形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没过几年,扶桑神树的灵智突然化生出形体。

她可以脱离本体神树了!

她蹦蹦跳跳地看着自己的手和脚,不再是黑枝绿叶,而是白嫩嫩的女郎的躯体。

和凌酒酒几乎一样的躯体。

女郎生来爱俏,她也不例外。

少女随手一转,与虚空中凝出水镜,打量着自己的样貌。

圆圆的杏眼,略翘的鼻子,恰到好处的嘴。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美人,但这不妨碍她感到满意。

少女又对着水镜龇牙咧嘴,练习了几个生气的表情,这才指尖一抖,让水镜变为月白灵蕴,还归仙山。

由此,扶桑神树灵智所化的少女踌躇满志,二话不说就要去找玄苍理论。

可是她边走边纳闷。

奇怪,玄苍今天怎么不在树下修炼?

一声惊雷打断了她的思考。

少女看着风云骤变的穹顶,积蓄的乌云像是打翻的墨盒,几道丈宽的白雷轰然而至。

是突破大乘的天雷劫。

她来不及思考,追着雷光奔跑,很快看到了天雷正中盘腿而坐的黑衣青年。

见青年阖目安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气还没有喘匀,便见一道天雷划破天际,直冲玄苍。

一瞬,亮如白昼。

许是玄苍代表整座仙山渡劫,这道天雷的威压远超普通的大乘天雷劫。

玄苍很可能无法承受这道惊雷。

少女行动快于思考,飞快地扑倒在青年怀里。

玄苍脸色突变,因看清怀里的少女,本就苍白的面色几乎褪去全部血色。

天雷同时落在两人身上,像是重锤将温软的少女压进他怀里。

玄苍抱紧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怀里的女郎。

正对上月亮一般明亮的眼睛。

“玄苍,我是扶桑神树。”少女在雷劫的剧痛中勉强弯出一个笑来,单单纯纯地介绍自己。

玄苍如深山幽谷般平静的眼色裂开,眸光在霹雳雷电里似山海崩坏般颤抖:“你不该在这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不喜欢他这样凶巴巴的态度,却又不想把所剩不多的时间用来争吵,只用自己崭新细白的手指戳了戳他紧绷的面颊,苦苦撑着眼皮,道:“玄苍,我可能要睡着了。”

“别……别睡!”青年脱口而出,却没能留住奄奄一息的少女。

灵智因雷劫退化,玄苍眼睁睁地看着怀中的少女变成一捧带着碎闪的细光。

消失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