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18

刘俊杰说:“要真是机器坏了,那多生的可就不是一窝两窝了。要真是那样,那可就有你们王寨乡的好看了。你们的牛乡长不愧是姓牛的,全溴水吹牛皮第一高手。有句笑话,说的就是你们王寨乡。别的地方是“三个代表”,你们呢,却是“三个基本”。哪“三个基本”呢?通知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安全基本靠狗。我靠,都穷成这样了,牛乡长还是敢吹,说你们的GDP增长了百分之十五。吹糖人呢?关于计划生育问题,你们牛乡长也没少吹。他可是放话了,说你们乡一定会完成任务的,这一下牛皮算是吹破了。人啊,不定会栽在什么地方呢。”

刘俊杰脸上飞出了三朵红云,两朵飞在腮帮,一朵飞在额头。还有些雾气腾腾的,那雾气是从肉里透出来的,那是一种杀气。刘俊杰突然又问:“你跟牛乡长关系怎么样?他是不是经常找你?”繁花说,他找我干什么?刘俊杰说:“他难道不深入群众吗?”繁花说:“我又不代表群众。”刘俊杰说:“要是这样,你就别指望他帮你了。”繁花说:“我本来就没指望他。唉,你要在王寨村的话,那该有多好。”刘俊杰说:“那倒是,咱们是老同学嘛,一个锅里吃过饭的。但是眼下,你得集思广益,拿出个办法。”

繁花连忙问他有什么办法。刘俊杰摘下眼镜,用桌子上的那面红旗擦了擦镜片。繁花这才注意到,红旗旁边还放着一面小旗,是美国的星条旗,电视上出现过的。擦完眼镜,俊杰说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最近很忙,要到各村视察工作,还要参加一些必要的“外事活动”,所以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一类的事,他没有时间去考虑。不过呢,前段时间在党校学习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北边“某个乡”的乡长讲过怎么搞计划生育,倒是受了一些“启发”。

繁花立即表示愿意学习先进经验。刘俊杰说,只是手段有些损,只能口传心授,不能形成文件。再说了,南辕乡的计划生育已经搞得很好了,没必要再多此一举了,所以他当时并没有太留意,只是听了个大概情况。繁花的胃口被吊得高高的,喉咙都有些响了。刘俊杰说,那人的意思说白了其实很简单,就是想办法让怀孕的人感到恶心。恶心懂吗?不是生理上的恶心,而是心理上的恶心。具体地说,就是让那娘儿们自己都感到这孩子不能要了,一天不打掉,就做一天的噩梦。刘俊杰说,那人说得很邪乎,说到了那个时候,那娘儿们自己都会往医院跑,你拦都拦不住。

繁花想,世上竟有这等好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难怪殿军说我“太封闭了”。俊杰滋溜了一口茶,说:“就这些,听明白了吧?”繁花愣了,还没有开讲呢,我有什么明白不明白的。俊杰说:“挺聪明的人,非得我说透啊?”繁花赶紧把自己骂了一通,说在下面呆久了,脑子都生锈了。俊杰说:“孕妇最怕什么?生怪胎,双头人什么的。”俊杰双手握拳,拳头竖在耳边,代表另一只头。“你就问她,怀孕的时候有没有感冒。我敢肯定她感冒过。然后你就问她吃了什么药,打了什么针。然后你就一吐舌头,什么也别说,站起来就走。她越是拉住你让你说,你越是不说,急死她狗日的。当中隔一天,你就让村里的医生来问她,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脸色怎么有点不对劲。医生你总可以买通吧?不就是一个赤脚医生嘛,你要不让他干,在他前进的道路上撒几个玻璃碴,就把他治趴下了。”撒玻璃碴那个动作,俊杰做得最潇洒,像京戏中甩的水袖。繁花想,这怎么有点像麻县长了?俊杰又说:“你放心,孕妇可能不信你的话,但医生的话她不能不信。医生让谁死,谁今天脱了鞋明天就不穿了。医生一开口就是科学。明白了吧?”

听倒是听明白了,问题是理论和实际有些四六不靠。村里有些人遇到头痛脑热,那是从来不看的,挺尸一样躺上两天就又下床干活了。雪娥就是这样,去年下田插秧,脚板被铁丝扎了,都快扎透了,她都舍不得上医院。再说了,她跟宪玉是吵过架的。别说宪玉不会去说,就是说了,她也不信。“遇到这种鸟人,又该怎么办呢?”繁花问。“举一反三嘛,只要让她恶心就行,”俊杰都急了,“比如水,水是可以污染的吧?你就说井水污染了,为了让人相信,你可以组织人给井水消毒。这样一来,她不信也得信了。堂堂的官庄村总不至于连消毒水都买不起吧?”

繁花突然想起来了,姚家庄那个老太太曾问过她,官庄的井水有没有毒。看来,老太太说的就是这件事。繁花没有说破此事,只是问:“有人是刚结了婚怀孕的,人家不也跟着倒霉了?”俊杰又把北边的“某个乡长”抬了出来:“问得好,当时也有人这样问。你猜那位老兄是怎么回答的?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掉一个。”说这话的时候,俊杰用红蓝铅笔在下巴那里比画了一下,很轻盈,很优雅,很酷。俊杰说:“这办法有点狠,我也很反感。但是,有人说了,搞改革嘛,哪有十全十美的?”

唉,找不到雪娥,再好的办法都是白搭,所以繁花还是愁眉不展,身体都坍到椅子里了。刘俊杰叹了口气,说:“那就让她生呗。只要她能证明那个孩子是心脏病,或者是个傻,必须再生一个养老送终。”繁花说:“这我知道,以前用过的。”刘俊杰说:“看看,繁花还是很聪明的嘛。人还能让一泡尿憋死?办法总是有的。”繁花说:“实在没办法了,也就只能再用一次了。唉,听你这么一说,我心情好多了。你要是在王寨乡任乡长,我就可以经常请教你了。”刘俊杰摆了摆手,很谦虚的样子,说:“快别这么说,王寨乡能人很多,我可管不住。”刘俊杰说完就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