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进村(第4/4页)

知青们这时候大概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在民兵营长的指挥下,又踏上了运河桥,向这边走过来。出于对仪式的尊重,他们一边走,一边也跟着村支书喊起了口号,并且让脸上浮出笑来。在往大庙走的途中,由于他们的加入,口号声显得更加参差不齐。

迎接知青的仪式到大庙之后就结束了。当我跟着人们往家走的时候,我没想到,一顿皮肉之苦在悄悄地来临。

那天晚上,父亲回来之后,很快又被人叫走了。他们走得那样匆忙,似乎有什么要紧事。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我当时大概正在梦中打乒乓球,因为我至今仍记得我是从乒乓球案上被拎起来的。突然升空的感觉是让人又惊又喜的,但是,接踵而至的疼痛破坏了我的感觉。我睁眼的时候,父亲的手正朝我的脸扇过来,来回扇了几遍之后,他把我扔到了墙角。接下来是一场对话,父与子的对话。暴力充斥其间,加大了父亲话语的力度。

父亲说:说,上午干什么去了。我说我在学校玩耍。父亲就说:同学们都去接知青了,你为什么不去?我说乔老师不让我去。乔凡新为什么不让你去?乔老师……乔老师……我说不出来乔老师为什么不让我去。这时,父亲加进来一脚,这一脚踢到了我的膝盖上。你没去接知青。你干什么去了?我去济河边逮螃蟹了。逮了螃蟹,还干什么了?接知青了,我说。谁让你接知青了?父亲说着,又踢了我一脚,另加一记耳光。说,谁派你去接知青了?父亲说。父亲当然知道没人派我去河边接知青。但还是明知故问。父亲说,你逮螃蟹就逮去吧,谁让你接他们了,啊?我让你接,让你接,接,让你给我接。

父亲说着,踢着。我的母亲站在旁边没有拦他,祖父、祖母也没有拦他。平时,他打我一下,他们就会过来对我说,还不快认错,然后他们就命令他住手(孩子已经认错了,你还发什么邪火?)可是这一次,他们听任他往死里揍我。

父亲又踢了我一阵,然后把我拎了起来。他显然是想把我从墙角转移到中央,图个打起来方便。以前,他也经常这样,但这一次,他没有把我重新摔到地上。他发现我有点不对头了,我身上的骨头像是被剔净了,拎起来是一条,放下去是一堆。他把这个动作重复了几次,最后一次把我拎起来的时候,他转过身,让围观的家人看看。他们面面相觑。我的母亲打个手势,让他赶紧把我放下。父亲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回床上,母亲他们很快围了过来。他们拍拍我的脸,摸摸我的头,揉揉我的膝盖。我的祖父开始唤我为祖宗,他说:小祖宗哎,我的小祖宗哎,你哭一声让我们听听。他这么说着,还用粗糙的手把我的小鸡掏出来,翻开包皮看了看。

在他们慌着喊我祖宗的时候,我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我的脑子却很清醒。我又想起了付连战的菜地,我的眼前出现了那只冬瓜。那只冬瓜又变成了许多只冬瓜,长在每家的房后。我不但往那里面撒尿,而且还往里面拉屎。那么多冬瓜,我是尿不过来的,不过,尿一点是一点,拉一点是一点,尽力而为吧。我这么想着,突然有了点快感。伴随着快感而来的,是一阵温暖。

你肯定嗅出来了,这世上又多了一摊东西。它出现在我的屁股和凉席之间,有稀的也有稠的,快乐、温暖以及愤怒,都由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