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4页)

媒婆再次请他时,贫下中农不愿接招了,推说他快醉了。马老爷子又上前去拉他,他不好硬推,只好半推半就地又坐在了咂酒坛子前。酒到一半时,他却用两只死鱼眼睛盯着媒婆,很久都不转一下,媒婆有点害怕,不敢再对视下去:“有话就说。”贫下中农说:“我是来看人的,你们却灌我酒,啥意思?见不得人吗?”

“哪里,哪里,先要让你喝好酒,三姑自然要见的,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请,请。”媒婆的话总是唱歌一样,让人听到舒坦。但贫下中农心里还是不安适:“我现在就要看看。”媒婆就拿眼问马老爷子。马老爷子用眼睛答应下来。

“好好,这盅饮完就让三姑出来见姑爷。”

贫下中农放心地把剩下的咂酒一饮而尽,一时的担心和瞬间的高兴让贫下中农有点受不住这酒劲了,但他依稀地在心里说要稳起不能倒下。

马老爷子让三姑出来见贫下中农。

三姑穿得花枝招展地出来了,步子很慢,步幅很小,围腰和衣服的下摆完全罩住了那双腿,既看不见三姑的外八字,又不见走路时有什么不好看。贫下中农让酒劲冲着,眼睛明赳赳地就是看不到什么不如意的东西,只怔怔地看见那张脸蛋,红扑扑地泛着一些奇异的光芒,看见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闪着多情的光,在贫下中农的眼里,这已是仙女一般的女人了,他微张着嘴,咝咝地吸着凉气,不知道为什么浑身涌胀着焦灼的热烈,酒却醒了一半。

三姑对贫下中农的印象不好,知道他懒出了名,当造反派也当出了名,啥坏事都做,媒婆却说贫下中农现在好得如山上的花一样。这地方,看人是定亲的第一个程序,但说是看人,只能是男方看女方,女方却没有权利看男方,男方可以正眼细看,女方却只有斜眼相视。尽管她有些不情愿,这般年龄又这双脚也只好认命了。她睨斜了一眼贫下中农,感觉还是不错的,不算一见钟情,也算不讨厌。三姑在火塘屋里走了一圈算是展示了,也算让贫下中农看了,赶紧又回内屋去了。

三姑一走,贫下中农就低下了头,媒人以为是喝多了,就离开了酒司令的位置,马老爷子也不再为难他了。等马老爷子走后,媒人才凑上前问道:“咋样?”

哪曾想贫下中农打出一个酒嗝以后摇摇头。媒婆不知贫下中农啥意思,摇头不算点头算,他还是摇头,究竟上不上心,连她这媒婆都猜不到。媒婆又在贫下中农背上拍了一下,问一句:“三姑咋样?”贫下中农依旧那副样子,打出一个更响亮的酒嗝后再次摇摇头。媒婆急了,跑进去告诉马老爷子,马老爷子也觉得不对头,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好一阵子,媒婆出来了,不再问贫下中农了,只和其他的人吹吹龙门阵。

贫下中农是让媒婆扶进睡房的,酒劲虽然浓烈,但他贫下中农喝这几盅算不了什么,再来三盅他也不会醉。这一切媒婆哪里知道,他被扶坐在床上,一头便倒在了床上,装出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

三姑端着一盆水来到房间,媒婆出门时又给她使了一个眼色,顺手把门给带上了。如豆的灯光下三姑用毛巾为贫下中农擦脸,边擦边说:“喝不得就少喝点,喝成这样,也不怕第一次就出丑。”贫下中农听得真真切切,却装得更加醉意深沉,任三姑给他擦洗,说话体贴他宽慰他。完后,三姑就坐在床上不动了,也不出门。

贫下中农翻一个身,往里打了一个滚,做出有点讨厌的样子,三姑就伸手去摸他,他就不动了。三姑感到了他心跳得凶就抓了他的手,他却无动于衷。三姑感到了他醉的程度,就帮他脱了鞋,把脚抬上床,摆顺当,去拉被盖时,贫下中农却拉住她的手一拽就把三姑拉进了他的怀抱。

三姑挣扎了几下,但贫下中农手太紧,根本抽不了身,就干脆不动了。

第二天早上,马老爷子狠狠地瞪了他几眼,恨不得把他撕来煮了,然后又愤怒地剜了媒婆几眼,骂女儿不是东西,败坏门风。

媒婆就盯着贫下中农出气:“还贫下中农,这么老实巴交的人却连猪狗都不如。”马老爷子正要对三姑发难时,贫下中农不等他的话完,抢过话头说道:“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不怪三姑,是我难为她的,从今以后,她就是我的人了,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大家看着他,听着他这几句硬铮铮的话,还真觉得贫下中农是条汉子,有血性。但这事哪敢声张出去呢?贫下中农无所谓,马家丢不起这个人,媒婆也担不下这名声。

“怕啥呢?要不,三姑今天就跟我走,我早就等这么一天了。”

马老爷子和媒婆商量一下,决定尽快走完程序,早日完婚。

看见贫下中农把三姑带回家,地宝心里五味杂陈,但更多的却是隐隐作痛,贫下中农居然也可以找到女人,他地宝却成不了亲,他再一次深刻地感到了他罪孽的不可饶恕。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洗刷这一切,让桃花寨的人们,不,让所有知晓他的人都原谅他,让他也成为他们心里的一员,和他们一起去享受这劳动的苦与乐。

贫下中农早就知道司令的苦楚。很多时候,他去陪司令说说话,寨里的人都冷冷地看他,特别是玉凤、多吉等更是眼睛里放了针似的,毒得扎人。有一次玉凤还拦住他说:“你说过的,再也不理那条毒狼的。”贫下中农回不上她的话,就被她吐了口水,口水在脸上冰汪汪地往下淌,他却擦都不知道去擦。一段时间,他都被他们监视着,不敢与地宝说话,更把地宝完完全全孤立起来,让他成为荒野上一只完全没有奔跑能力的受伤的孤狼,连凄厉的嚎叫都被风吹得远远的。

即使这样,贫下中农依然找地宝说话,除了地宝,贫下中农也是孤独的,他始终把地宝当成自己的司令,是司令改造了他,让他从一个懒得恶名远扬的人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贫下中农,要不是运动,要不是必须为贫下中农争口气,他早就烂得什么也不是了,是司令使他成为真正的贫下中农。

带回三姑的那一天夜里,他让三姑和三姑妈弄了几个菜,把地宝请到家里来和地宝喝几盅。

地宝开始觉得不好意思,让贫下中农笑话,地宝看见他死心塌地的样子,一下就想到这些年他和自己的情分,就去了。

一踏进门,就感到了这碉房的不一样。以前不知多少次地进过这门,即使柳似松、杜红梅在这里开会时,人们争论得热热闹闹,也总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家的味道。这次却不同,一进门,哪怕是几张陌生的面孔,也让人一下就有热肠子热脸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