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纸上生活 年(第2/3页)

年年过来,年年如此,四个人觉得这样的日子会永远这样下去,哪怕各自成了家有了娃都一样好下去。大军娶媳妇,要不是他们其他三个人帮衬,还不乱成一团糟?装修、买家具、盖新房,三个人各自掏了三千五千的帮。大军相亲,还是他们一起定的。大军骑着摩托车,拉着他们,一起杀到女方家里去。四个人,八个眼睛毫无羞赧的盯着女孩看,直接把女孩看得浑身像长满了虱子的痒。其他三个人都说那女孩除开有点斗鸡眼,条子好,屁股大奶大,嗨起来肯定爽死了,海清立马做出一脸高潮的兴奋样,众人立马啊啊的尖叫起来。大军狠下心来,就把女孩给娶了,来年就生了带把儿的。四个人见了面,大军就被揪着要他讲床上的事情。大军不肯,被打得叫饶还不行,只得讲了。越讲还越带劲。见了大军媳妇,其他三个人都对着她傻呵呵的笑。大军媳妇算是烦死了大军这帮兄弟了。

大军家结婚用的摩托车,每日价吭哧吭哧像匹野马似的在田野上奔驰。谁也不拽大军媳妇的冷脸,骑着摩托车,去市区泡馆子,在网吧玩CS,完了拥进北方澡堂里去洗澡,哇啦啦的跳进滚烫的澡池子里,比谁的鸡巴长,谁的鸡巴短。闹得一澡堂的人纷纷跑开。他们也不管。玩到天黑,家也懒得回,就凑到四个人某个人家里打麻将,斗地主,直到大军媳妇抱着孩子闯进来,冷冷盯着大军看,大家方散。

自从出去打工,年年回来过年,都是这样疯的。钢灰的流水线,一个又一个电子零件从手中走过,不敢有丝毫马虎的普工生活,那憋屈,那烦闷,全在过年这几天来了个大翻身。这是我们的世界,谁敢跟我们说个不字,花的是自己的钱,谁管得着?

昨天玩得真爽,一行三人陪着海涛到梅川去相亲。一路呼啸而去,从平原闯到莽莽山区,摩托上的音响开到顶,三个人跟着音乐一通狼嚎。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就让秋风带走我的思念我在遥望月亮之上……一路惹人侧目。到了相亲的人家里去,都收着脚,规规矩矩挤在一条长凳上,眼睛却毫不老实的,象四把犁,在姑娘身上犁了几遍方才收回目光。三人一致对女孩这么胖还不去死表示极大的惊讶,商讨完后全对着海涛坏坏的笑。海涛坐不住,还没一个小时就不管女方挽留,一溜烟跑出来。我操,那妞儿真是无处不大!海涛出来说第一句,就害得海清几个笑得直咳嗽。四人遂返回,笑骂那姑娘肥猪一路。

晚上,就在海涛家吃年饭。海涛妈妈早死,海涛爸爸不善做饭,四人就自己开火。切菜、炖汤、炸年糕,呼噜呼噜几下,一大桌子菜就色香味俱全的摆上了。都知道海涛心里不爽,都陪着他喝上了。海清尤其闹得欢,谁会知道他会出事?

不行,我得去找大军和海涛他们。海阳想道。一个人实在难以面对这样的突变。他转身穿过小巷,拐到大军屋里去。站在门口,海阳叫了几声大军,无人应。只得走到堂屋里,又叫了几声,只听得从左厢房里传来隐隐的哭泣声。海阳走过去,推开绿纱门,大军媳妇窝在沙发里,摇着小睡轿,轿里的小家伙还在睡着。

“鸿雁,大军……”海阳话问到一半,即被卡住。

鸿雁眼泪淌了一脸,眼睛怒冲冲地杀过来,“你还来找他做什么?你们害得他还不够?……”一连串的问话逼得海阳退到堂屋。

“鸿雁,大年初一,怎么说话的?”从楼上下来的大军妈妈喝住了鸿雁。鸿雁哼了一声,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不懂规矩!”大军妈妈十分不好意思地给海阳让座到茶递烟,“大军一早就出去了,早饭都没吃,也不知道冲哪里去了。”海阳向大军妈妈客气了几句,就溜出去了。

在海涛家,海阳找到了大军和海涛两个。昨天吃饭的桌子,还没有收拾,一大桌子杯盘狼藉。酒瓶子滚了一地。最右边,是海清坐的位子,吃剩的鸡骨头还垒得老高,酒杯子扣在骨头上。海阳心头一紧,眼睛又是一湿。

谁都不说话。一盒子白沙,几下子都抽完了。一屋子烟气。没了烟抽,就咳嗽吐痰醒鼻涕。大军头发蓬乱,显然是从被窝里直接下来,奔到了海涛家。海涛整个脸都是浮肿的,眼泡子红胀,显然是哭过了。海阳从大军脸上看到海涛脸上。

“妈的×,别看了!”大军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句。

“怎么办?”海涛问。

“老子不知道!海清是在你家喝的酒。”大军说。

海涛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军你把话说清楚!他是在我家喝的酒,但是我,你,还有海阳那个喝得比海清少?偏偏就他出事了,这能怪的了谁?”

“他本来就有胃病的,我们不该灌他那么多酒的……”海阳转头看着海清坐的位子,沮丧地说道。

“反正是你们拼命灌他的……”大军冒出了一句。

“妈的,你什么意思?”海涛怒气冲冲盯着大军问,“你的意思是说是我和海阳把海清给害死了,你就一点关系也没有?”

大军偏过头,“反正我没有灌他……”

海涛气得直哆嗦,“你妈的睁眼说瞎话!让海清喝三杯的是谁?让海清白酒啤酒红酒一起喝的人是谁?”

海阳上前拉住海涛,“别吵了,大家都是兄弟!”

大军站起来,往门口走,回头来了一句,“懒得理你们!还是我媳妇说得对,你们就是一坨屎!”

涛抓起一个酒瓶就砸了过去,大军一闪开,跑走了,酒瓶哐地一声砸到了门上,随即哗哗碎了一地。

雪竟下得越发大了,柴垛上、山墙头、树枝头,全铺上了厚厚一层,好似都戴着孝。早上的年已经拜完了,路上连个人影也无。海阳缩着脖子,身上一点暖气都给江风吃掉了。脚冻得生痛。海阳知道有些东西再也不会回来了,一下子鼻翼酸得厉害。这是怎么了?才一晚上的事情,一觉醒来,什么都变了。每个人的口袋都装满了,唯独自己却一下子被掏空了。沿着长江大堤,海阳对着风奔跑,雪片直往身上飞削而去。浩浩江水,依旧向东流去。曾经,海清,大军,海涛,还有自己,大热天里光着屁股蛋泡在这江水里,大叫大嚷地打水仗,有时候扛着渔网来打鱼,而今浑浊的江水瘦到了河底,对岸灰漠漠的群山迷失在茫茫的风雪之中。海阳一阵子猛烈的呕吐。

父亲和母亲早坐在了房间里等着海阳。海阳刚进屋,父亲就猛地站起,兜头给了他一个耳光。海阳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要是平日里,怕是早要吼起来,跟父亲对着干了,而现在他却是木木地立在门口,望着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