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3页)

阿宝沉默。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李李开一瓶红酒,两个人重新回到床垫上。灯光捻暗,枕头垫高。阿宝说,如果进来就开电灯,我怕的。

李李笑笑不响。阿宝说,收集这堆破旧宝货,啥意思。李李说,我欢喜,可以吧。阿宝说,当心半夜里作怪,有部捷克电影,一房间洋囡囡,半夜三更造反。李李说,是吧。阿宝说,因此请观世音镇妖。李李拍阿宝一记说,瞎讲八讲,看到这些囡囡,我一直做好梦,看到人,就难讲了,往往噩梦一场。两个人吃了一杯红酒,有点倦,酒杯放开,李李关了灯,脱了浴袍,钻到阿宝身边不响。房间重回黑暗。李李说,阿宝咽了。阿宝说,还好。李李说,讲故事可以吧,如果讲到我,阿宝会嫌避吧。阿宝说,哪里会。李李静了一静说,我的心情,一生一世不好,以前我离开省模特训练班,也是心情不好,后来跟别人到深圳,广州,心情不好了,去龙岩寺,广州六榕寺,拜佛菩萨。有次碰到一个算命瞎子,听见我就讲,小妹,不要为自家兄弟难过,人各有命。我一吓。先生讲,算中了吧。

两人不认得,心思我晓得,坐下来,坐下来。我坐下来。先生讲,我准不准,我灵不灵。我点头。先生讲,吃这碗饭,开口就是铁口,要有定身法。我讲,啥是定身法。先生讲,客人听了,心里会一跳,自觉自愿,定下心来听我算,这是先生我的本事。如果我讲,这位老板,天庭饱满,肯定大发财,太太,过来算啦,富贵人呀,这种低级先生,只能回去烧饭咽觉。现在的人,警惕性高,一般的屁话,啥人会停下来听呢。阿宝说,结果呢。李李说,先生讲我父母双全,有个兄弟,前几年过世,这其实自有道理,做姐姐的,真不必难过。阿宝说,准吧。李李静了静说,我爸爸是高级工程师,笃信佛菩萨,房间里摆设,跟庙里也差不多少。阿宝不响。

李李说,信仰上,我是浅的,我弟弟,自小跟父母烧香磕头,到十七岁的一天,弟弟忽然讲,已经考虑明白,打算出家做和尚。我爸爸大发雷霆,根本不同意,又骂又打。想不到第二天,弟弟就自杀了。阿宝拉过李李抱紧。李李说,父母一面哭,一面烧香磕头,我心里恨,因此跑到了广东。先生讲到我弟弟,是自有道理,我服帖,高兴了一点,两个人隔开一步距离,先生是双眼瞎,居然还算得出我是排骨,认为做女人,身上要有点肉,圆润一点,命理丰润,一身排骨,相就薄,讲我最近有大劫,凡事三思,尤其切记,跟身边最好的人,保持距离,不可以坐船。我重谢了先生,后来嘛。阿宝说,后来呢。李李说,我咽了。李李头埋进阿宝胸口,抱紧。李李说,阿宝会嫌避我吧。阿宝说,不会的。李李说,当时我经济不稳,所谓高级模特班,做高档时装表演,有点收入,经常也做低级生活,到各大夜总会,包括香港,走小T台,走到吧台当中,一小块地方,脚尖碰得到观众酒杯,吧台周围,全部是人,穿得太风凉,现在讲丁字裤,算啥,前后一样细丁字,见过吧。每次我是不答应的。客人有多少下作,灯光雪亮,面孔贴近我大腿了,有人还要用望远镜。领班天天骂人,讲某某某客人,刚才大笑,因为某某小姐,剃得不清爽,因此个人卫生,要更认真细致。只有我不理睬,认为这是放屁,我经常不上班,再穷我也不穿,团里有个小姊妹叫咪咪,一直跟我好,自从算命先生讲后,我发觉咪咪走了坏道,前后一样的细丁字,咪咪总想诱我上身,我警惕了。

新来一个小姐妹,心相跟我差不多,叫小芙蓉,平时少言少语,对我一点不热情,跟我一样,讨厌领班,小芙蓉来的第二天,大家到一个高级场所表演,这次不是走小T台,走镜子地板,两面两排观众椅子,当天衣裳,全部是蓬蓬裙,加秋冬大褛,我觉得可以,格调高档,没想到,等大家到化妆间穿袜子阶段,领班进来讲,今朝全体脱光底裤。大家一呆。领班说,不要吓,不要紧,因为外面是穿裙子,里面光,这是流行趋势,正常。

小芙蓉讲,这肯定学日本了,日本法律规定,禁止当面暴露下身,镜子反照出来,不算当面,钻法律空当。我不响,我不脱。小芙蓉也不脱。领班讲,好,结束以后,再跟李李算账。小芙蓉,到底穿还是不穿,钞票要吧。后来小芙蓉吓了,跟大家一道,光了屁股,穿裙子出去。我贴近后台看。照规矩,小芙蓉跟小姐妹慢慢走过镜板,立定,转身。我一看,这批人还要半蹲,做马步,这是人做的生活吧。讲起来穿裙子,穿大褛出去,冠冕堂皇。这天的客人,一半还穿礼服,表面斯文,看不见一只望远镜,但每只眼睛,全部看地板,就是看镜子,我想不通了,男人的脑子,为啥骚到这种程度。阿宝不响。李李说,等表演结束,小芙蓉一个人缩到角落里不响。咪咪讲,摆啥膘劲呢,让男人看到屁股,又有啥呢。小芙蓉不响。领班看看我,表面骂小芙蓉讲,走了几趟,小芙蓉缺几块肉吧,不要学有种人,铜钿不赚,拉别人垫背,做瘟生,我现在讲清爽,任何人,不要以为自家是金逼,银逼,没有这种事体的,大家全部是普通逼,有啥稀奇,有啥了不起的。

阿宝说,领班太刁了。李李说,领班讲了,北方人一直讲装逼,现在各行各业,样样是装的,讲到底,有意思吧,装得花头经十足,真的一样,其实是空的,假的,一点意思,内容看不见。阿宝说,有点意思。李李说,当时我不响,也不装,我简单,心里不愿意,感觉不好,就拒绝,结果事体来了,当夜我跟小芙蓉,还有其他两姐妹,到房间里抽香烟。我讲,心里有点烦,准备请假散心。两个小姐妹就想跟我出去,小芙蓉也去。

一个去海南,一个要去香港。小芙蓉抽了两根香烟,不响。大家让小芙蓉讲。小芙蓉说,大家定了地方,我就出发,我是不管地方的。大家一定要小芙蓉仔细讲。小芙蓉讲,香港好,海南便宜,澳门我有熟人。一听澳门,大家是刚刚想到,也就开心起哄。领班进来问,吵啥呢,是啥人怀孕了,早点讲出来比较好。大家不响。这天夜里,到澳门去的事体,也就定下来。小芙蓉托熟人,办了手续,大家跟领班讲,是去“世界之窗”,请了一天假。隔天礼拜六,夜里有表演,可以逛两个白天,第二天,四个人就上船,开到海上,我忽然想,啊呀,算命先生讲过,不可以坐船。小芙蓉问,李李忘记啥了。我不响。想到先生讲过,跟自己最好的人,保持距离,小芙蓉是我好朋友吧,不是。我心定。四个人到了澳门,蛮开心,小芙蓉熟门熟路,领大家走进酒店一间房间,侍应生推来一车子小菜点心,大家惊讶至极,小芙蓉让大家先吃,出去联系车子。大家吃了点心,小芙蓉再也看不到了。三个人等了一个钟头,进来两个老妈子,非常客气,请大家先到楼下客厅里坐。大家才晓得,这是一家带夜总会的酒店。我当时闷了,三个人去跟一个主管见面。主管说,三位已经签了字,自愿来本会坐台,现在讲一点本会规矩。小姊妹就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