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3页)

“你爸是为你好。”梦莲对女儿的揶揄颇感不快,“20左右的女孩子最容易上当受骗,这你该懂。”

“您不也打20过来的吗?我没别人那么解放可也不古扳,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心里有谱。”

梦莲说:“有谱就好,当妈的把话说到了省得到时说我没尽到责任。作个女孩儿,身子顶要紧,日后结婚的时候得受人判断哪。老一辈子成亲时,洞房花烛夜,枕头底下那块白布要是沾不上红,新媳妇第二天就得让婆家休回来。”“妈,沾什么红?”三儿一直在旁边听。

“没你的事儿!”梦莲给了三儿一巴掌,“一边儿玩去!”

“受人判断?老姥!”卫红不屑地说,“他检验我,我还检验他呢!这个时代,别说日本,回中国试试,新婚之夜的处女新娘有几位?凤毛麟角。”

“你不能不珍惜自己。”

“怎么看?听这口气好象我是要去跳脱衣舞了,干嘛都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不过是为自己的深造挣点学费,解决点家里负担,就有了错儿啦?我看您二老的观念也该变变啦,这儿是哪儿?是东京,是国际现代城市,您是谁?是现代化公民,不是拉骆驼的祥子!”

李养顺迷糊了,他不知自己和梦莲这辈人所持的伦理纲常是不是已经陈旧,特别在日本这样一个社会里。孩子有孩子的处世哲理,父母的意见对她只是个参考而不能起决定作用。明显地,女儿正慢慢把自己与这个家庭剥离开来,毫无畏惧地去追求一种与他们夫妇不完全相同的生活。当然,无论在中国还是日本,女儿终究要出嫁,要走向成熟,可他总感到,这个成熟来得过快过早了。

那边,梦莲和女儿还在絮叨,并不融洽。

“你手里是什么药?”

“外用减肥剂。”

“你哪儿肥?”

“腰?”

“管用?”

“抹上20分钟减肥1公分。”

“要连抹20天呢?”

“不知道。”

当父亲的心中一阵悲哀。

去池袋工作了三天的卫红回来了,进门就骂,骂日本,骂老板,骂顾客……

“什嘛东西?穷酸的,点心渣儿都用纸接了倒进嘴里去,还嫌我把杯子把儿没朝她的右手放。丫挺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他是什么德性,老眉擖嗤眼的,姑奶奶侍候她就够给面子啦!”

“……王八养的拿咖啡泼我,说调羹没给他横着放,欺他老外,我说该直着放,这是规矩,您别不懂装懂,他骂我‘吧嘎’,我骂他‘怯八邑’,他泼我咖啡,我泼他凉水,咱们半斤八两谁也甭亏了谁。老板让我赔不是,屁!我说老板您听着,调羹该怎么放让这小子先打听打听去,打听清楚了再掏钱来喝咖啡。老板说了,外国是直着放,日本是横着放。听听,还有理儿没有?还有一主儿更绝,携了个娘们儿闷着头吃,我把账单递过去直朝我瞪眼,不掏钱倒要我找老板。我说您先交了钱再找老板吧,他说有你这么搁账单的吗。脸儿朝上。我说正着反着反正都得掏钱。那主儿还叫开劲儿了,说账单脸儿朝上他就拒绝付款。我说您没钱就实话实说,我给您垫上,甭在这儿玩青皮。那主儿一听,当下就把奶缸摔了。我说您也甭摔,账单就是不翻过来,您看怎么着吧。这主儿气性还挺大,又扔了一个杯子一个胡椒瓶,摔吧,我犯不着花力气拦你。以往在电影里常看饭馆里摔盘子摔碗,连端桌的都有,这点儿算什么,满以为没事儿了,谁知道老板让我赔,我说凭什么?他说这是规矩,事儿是由我起的,我不该把账单正面放在他女朋友跟前,请客的人忌讳这个。我一摔手,不中啦,受不了这气,咱什么时候让人这么拿捏过。”

“不干也罢,”梦莲本来对女儿去当女招待就不乐意,这时乐得顺坡溜,“在家温温书本。”

“我又找了个地方。”

“哪儿?”李养顺和妻子对女儿轻率地调换工作而没有丝毫犹豫感到吃惊。

“这回依您的主意,不跟人打交道专跟鸡打交道。”

“养鸡场?”

“食品厂,串鸡肉串儿。按钟点算,一个钟点500块,价儿是低了点儿,可省心哪,鸡肉横是不会挑我脸儿朝上。”李养顺说,无论干什么都得认真,细心,当个正经事干,别玩世不恭,让人看不起。

早晨,梦莲瓷瓷实实给女儿装了一个饭盒,千叮咛万嘱咐地送出门去,一整天心都吊着,不知这女子会又惹出什么事来。晚上卫红回来了,一句话不吭,一脑袋扎在被窝里,再也不起来了,一问说是累的。

第二天说什么也不去了。“简直不是人干的活,什么流水作业呀?流血作业!”女儿伸出肿涨的手给妈看,说那台机器动得太快,4个人得把切成小方块的肉填进模具里去,一串5块,不停地塞,慢了就夹手,鸡肉血糊淋拉的,闻着都恶心,就这,每分钟一人得串30串,连喘气的工夫都没“钱也不是好挣的,你也该知道过日子难。”梦莲往女儿手上抹着风油精说。

“总有比这儿舒服的地方。再串三天连我自己也得串进去让人烤了。您闻闻,只一天,我身上什么味儿?臭鸡屎味”李养顺叹了口气,想起了他的烧卖组。包烧卖何偿比串鸡肉容易?也难怪孩子不想干,在国内,顶不济就是收废品了吧?推着废品车走街串巷地吆喝时难道不是一种心旷神怡的自我陶醉?比起包烧卖,串鸡肉来怎么着?

下了班,李养顺又奔了“北京亭”如今,山本和李头都离开了东京也不到江老板这儿来了,他有什么话儿,只有跟老板聊聊,人家也忙,也不好老去打扰。江老板的小饭铺里老是那么多人,中国人日本人都爱来,主要是图了价格合理,没有大饭馆那些花花架子,诸如一个小碟搁一根咸菜之类。

“来啦,”趴在柜台上正调电视的江老板招呼李养顺,屏幕上两个男人正表演“没棒球赛”,江老板离开电视机,不甘心地回头又看看,对李养顺说,“日本的相声也到了末路了,净是庸俗不堪的廉价噱头,让人倒胃。瞧这母里母气的男的,还逗人乐哪,让人看着就来气……”

李养顺应和着,日本相声他一句听不懂,但他爱听江老板这一口京腔。

“来盘溜肝尖吧。”江老板在他对面坐下来,不象是老板,倒象是一块儿的吃客。“才进的货,新鲜着呢。日本人不吃下水,有福不会享,舍了多少中华好吃食。”

叫保利的端上菜来。

“拿俩杯子。”江老板吩咐。

李养顺夹了片肝尖上的嫩笋,慢慢地嚼着,说出不想在秋叶原干下去的话。江老板问他是不是找着了更合适的地方,李养顺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