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第2/2页)

远山拽着我准备离去,妈妈桑恻过身子做出送客的举动。

我翘首朝柜台后面的操作间看,门口挂着厚厚的帘幕,什么也看不见广真对不起。”妈妈桑更深地弯下腰去。

这时,厅内突然乐声大作。一个粗门大嗓,五音不全的男人开始演唱了,有的打口哨,有的击掌助兴。脑袋直往女人胸脯上拱的男人也抬起头来往台上看,敢情是这位长得猩猩般的老头子。黑了个脆的一张脸,长了两只猪眼,鼻子往上翻,嘴唇往下撇,脖下头的老皮火鸡口子似的耷拉着。

穿白裙的女人懒洋洋地抬起身,阿南!是阿南啊!

我一下不知如何是好了,站在那里迈不开步子。阿南这身打扮我从未见过,脸儿粉扑扑的,人工的睫毛密而长,在脸上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白裙的最上界限原来只到胳肢窝,白内光光的后脊梁挑逗性地裸着。隆起的,圆滚滚的乳房紧包在纱服下,难怪“老猩猩”往她胸口上扎。

阿南歪歪斜斜地搂着“老猩猩”的脖子,白皙的胳膊在对方黑皮肤的衬托下亮得刺眼。这是与我在一起争论汉语虚词的女学者阿南?是给宫岛做蔬菜沙拉的纯情少女阿南?是给八只猫提供牛奶的善良女子阿南?

胸口紧迫得难受,心里仿佛一下子失了什么。痛楚,酸涩。

远山也看到了,他早已停止了脚步,面孔冷冷的。

“咱们回去吧。”我不安了。

远山没动,也没理我,仍是愣愣地盯着,嘴唇抿得很紧,眼里已冒出丝丝火花。

厅里的阿南感觉到了什么,朝门口看,看见了远山,“腾”地从“黑猩猩”身上爬起来,三两步赶过来,两只手搭在远山的肩上,说远山君来啦”

我今天才知道阿南的身体还会蛇一样扭,还会用出正经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的眼神。不久以前,自己还跟她一起讨论学问,一块儿包饺子,简直是绝妙讽刺。

“啊?叶桑……也来了……”阿南发现了站在暗处的我,有些惊惶,长睫毛一上一下飞快地跳动着。她低声地嗔怪远山该把我往这儿领。

“让她见识见识,看看什么是日本。”远山语中颇多揶揄。

阿南很快使自己平静下来,神色坦然地对我说,“今天晚上有人请了假,我得替班。下午的时候我往公寓打过电话,板桥人叔接的,可能他忘了告诉你们。我说我原以为你在后久洗碟子的。”

“是的,早先是洗碟子。”阿南把长发用手指向后梳弄整齐,脚跟一踮一踮的,又恢复了天使般少女的神气,“洗碟子一钟点五百二十元,当酒吧女一钟点一千二,在前头千一个钟头抵得上在后头干两个半钟头,当然在前头划得来。”

我能说什么呢。

“喂,喂,谈完了吧?”“黑猩猩”端着酒杯走过来,一脸不高兴,“今天是我约了她的!”

“是一吗?”远山斜着膀子凑过去,一反往日温义尔雅之派,“我可是早约了的,早晨在家里就约了的。”

对方看着妈妈桑,意思是请妈妈桑定夺。

远山没等妈妈桑说话,扯起阿南的胳膊,连拽带拖,冲出门去。阿南在远山的挟持下,仍没有忘回头向“黑猩猩”点头致歉。

我追出门,他们已钻进一辆出租,阿南刚收进脚,司机便按动电钮,车门自动关闭了,汽车飞一般驰进那条彩色的河。

我孤零零站在马路边,身后是“玄米黑酢”的巨幅广告。

那一夜两个人没有回清水町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