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翁远行一案引发出来的故事终于像断了线的风筝,不上不下地荡在半空中。呼延鹏觉得这也不是一回事,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打破僵局才行。

线人也不是完全没用,一个公安局的人告诉呼延鹏,当时处理翁远行一案的刑侦队长因为勘破这个案子还立了功,受了奖,如今已升迁至副局长,有什么可能自己弄的案子自己来翻?他叫呼延鹏真的不要多事,反正人没死,案子也翻过来了,人是受了点罪,但不是还有国家赔偿吗?而且呼延鹏两篇文章见报,都是独家新闻,又有较大的影响,见好就收才是明智之举。

当时人民检察院主管这件事的干部目前已经病退在家,无论呼延鹏怎么找他他都不愿意接受采访。最后把他逼急了,他说,作为主诉检察官他并不同意这起案件的起诉,但司法制度的完善也只能一步一步走,可以说当时的检察院有监督职能,但说了不算,人家根本不当回事,监督权实质是空的。在相互扯皮的情况下,只有把球踢到法院,反正程序改革不允许法院退卷。

呼延鹏说,我能不能把这些话发表出来?这位干部说当然不行,我可什么都没说。

事件的进展又变成了胶着状态,很自然地,呼延鹏又想起了深喉。每天晚上不管回来多晚,他都要打开电脑,虽然他的信箱也没闲着,但是深喉始终没有出现。而上一次的来件地址他查了半天,是从一个网吧发出来的,注册的邮箱只发了一条邮件就取消了。

时间就这样在等待中点点滴滴流逝了,好几次开编务会,戴晓明都大骂最近报纸的重要版面让人看得哈欠连天,他指示一线的记者要抓好稿,抓有分量的稿子。他的目光像刀片一样在呼延鹏的脸上划过,虽然没说什么,但在呼延鹏的感觉中远胜过絮絮叨叨的催促,呼延鹏已经明显地感到压力了。

一天,呼延鹏正在上班,在他收到的信件中有一个粉红色的信封比较惹人注目,他撕开信封,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张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名片,上面写着:豪情夜总会青青小姐,下面是一行电话号码,反面用隶书写着“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我值得你的期待”。

信封上并没有来件人的地址,却有一个深字。如果不是这个字,呼延鹏肯定会把粉色信封和香艳名片全部扔进字纸篓里去。

当天晚上,呼延鹏就去了豪情夜总会,只是一路上他都不明白这个青青小姐跟翁远行一案有什么关系。好些桥段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后来他就不想了,他相信只要见到青青小姐肯定一切都会明了。

妈妈桑说青青小姐在一位常客那里坐台,她愿意为呼延鹏另请一位更漂亮的小姐,呼延鹏肯定不同意,妈妈桑抱歉地说那你就得等了,因为现在的客人都很大脾气,知道哪个小姐同时照顾两个桌面的客人便大发雷霆,有时还会大打出手。万一出现这种情况岂不是大家没脸?

于是呼延鹏只好一个人坐在吧台前喝饮料。

这种地方,如果不是与新闻有关系的事他是不来光顾的,倒也不是他的思想过硬,与道德观念也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用钱买这种东西,他觉得很笨,也没有意思。

等了大约有四十分钟,青青出来见呼延鹏,可能是等待中的呼延鹏自己把自己的胃口吊高了,所以青青小姐并没有给她惊艳的感觉。可以说青青是一个不像三陪女的三陪女,她并没有穿着低胸的紧身衣隐隐地露出乳沟,也没有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颤抖地点燃一支香烟。她穿一条黑色的露臂长裙,头发凌乱地在脑后用一只琥珀色的大发卡卡住,有些发丝很自然地掉了下来,使她那张异常白净的脸显出几分慵懒,而她的眼睛和眼神却是柔柔美美的。她一点都不见生,坐下来便道:“不如咱们喝点酒吧。”

呼延鹏道:“行,但是不要太贵。”他觉得一定得这样说,否则她点一支人头马,今晚他就出不去了。

青青笑了笑,还看了呼延鹏一眼,点了两杯带薄荷味的看上去碧绿碧绿的鸡尾酒,呼延鹏喝了以后觉得很是醒脑。青青的手在吧台漆黑的桌面上划来划去,她看着自己的手指说道:“有什么心事吗?”

“还好吧。”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反正不是老板。”

“我知道你不是老板,老板才不会限制我们要什么酒呢。”

“那你看我像干什么的?”

“文人吧?”

“为什么?”

“酸。”

这个评语很糟,呼延鹏在无意识中垮下脸来。

青青笑道:“还说不酸呢,生气了吧?”

呼延鹏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青青又道:“说吧,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呼延鹏还真不知道有什么事。

青青道:“别装了,是不是想了解一下我们这种人是怎么生活的?告诉你吧,很普通,你们怎么过我们就怎么过。”

“难道就没有什么故事吗?”

“有,但是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可以付费。”

“我不缺钱,所以也不会出卖自己的故事。只有你们文人揭不开锅的时候才会把信件啊、日记啊拿出来发表。”青青眯起眼睛笑笑地说道,“你们写日记的时候是不是就知道以后会拿出来发表?”

“没有的事,再说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但我知道你今晚不是为了专门坐我的台的,你看你离我八丈远,又不想亲近我,你肯定是有事。”

“我真的没事。”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有点尴尬地笑了。

冷了一会儿场,彼此都不知道再往下说什么好。这也是青青不像三陪女的地方,三陪多半总是有话说,不会让场面冷下来,可是青青好像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呼延鹏心想,青青走在大街上,谁又能看出来她是干这一行的呢?可是像不像是一回事,是不是则是另一回事了。

呼延鹏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豪情夜总会,于是他看了青青一会儿突然说道:“你知道有一个叫翁远行的人的案子吗?”

青青好像也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常态,甚至有一些故作的冷漠:“怎么不知道?报纸上不是炒得沸沸扬扬的吗?”

“那你有什么看法呢?”

“我能有什么看法?”青青冷笑道,“我们这种人有什么看法又能怎么样呢?”

“你刚才不是说我们怎么过的你们也是怎么过的,你我之间应该是没有区别的吧?”

青青的情绪好像是陡然跌落下来的,她神色黯然道:“当然有区别,我们的心里已经起茧了。”

说完这句话以后,青青就不大说话了,无论呼延鹏怎么挑起话题青青都不作回应。呼延鹏想让她尽可能地多说话,这样便于自己从中探测到一些信息,但是青青一点也不配合,她好像什么都不想说,最后她对呼延鹏说道:“你还是走吧。”她看了一眼手表补充道:“给我两百块钱的小费你就可以走了,再也不能优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