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厄运如山倒。而且厄运降临前通常是风调雨顺没有任何先兆的。

杰克事件虽然闹出一场风波,但除了穷跑和富跑一块进修理厂之外,人员方面基本没有大碍。尽管最让人担心的是杰克的女朋友是否会受到惊吓,但显然她是经受住了考验。也许由于她一直生活在国外,又被父母呵护备至,所以她始终就当发生了一场车辆事故而已,没有任何异样反应。倒是呼延鹏当晚在事发现场就感到胸部刺痛,为了防止意外,洪泽便陪他去医院照了胸透,结果是他断了两根肋骨。也许是穷跑冲上去的一瞬间对呼延鹏的震动力偏大,不知道,反正结果就是这样。

洪泽说道:“真是中看不中用,纸糊的呀。”

“少废话,你赔我误工费。”

“那是自然,还有帮忙费,一块给你。”

呼延鹏苦笑道:“我这回可真是害人害己。”

“说你脚小你就扭上了,你怎么不说拍电影都没有这么刺激啊?”

“我不需要这么刺激行不行?”

“可是读者需要啊,我也没办法。”

“洪泽,我看你都快堕落成黑社会老大了。”

“娱乐圈不就是黑社会吗?暴力、血腥、悬疑、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外加一个大结局。你以为你搞政法新闻不是黑社会?仔细想想吧,还是这些元素啊。”

“那你说我们当年追求的东西……”

“别跟我提当年,我虽然不至于为今天的我而感到骄傲,但也绝不会留恋天真烂漫的过去。那时候我们懂什么?!以为有爱心就能治绝症。”

医生说断了肋骨并没有什么可治疗的,只有在家静养。

当洪泽扶着呼延鹏走下医院门诊部大门的楼梯时,天已经全黑了,两个人没吃成川菜,正在讨论到粥城去喝点粥。这时一个女人微低着头匆匆地上台阶,眼都没抬地直奔住院部而去,等她旋风一般刮了过去之后,洪泽才说:“好像是槐凝。”

呼延鹏一看可不是嘛,便连叫了好几声:“槐凝!槐凝!”

但是很奇怪,槐凝好像没听见有人喊她似的,毫不减速地消失在住院部大门口。

呼延鹏在家卧床休息时,透透买了好多东西来看他,并且一边削苹果皮一边骂洪泽不是人。呼延鹏说,你还没老吧?怎么这么唠叨?透透说,交朋友也要带眼识人,宗柏青那才是高质量的朋友,洪泽这样的人能交朋友吗?他是能把自己都当脏水泼出去的人。呼延鹏看着自己的红颜知己,心想她怎么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随后又想,其实女人有脑才是最可爱的。

呼延鹏跟透透提起在医院碰到槐凝的事,透透说,她不理你这太正常了,最近好像是她先生得了什么病,住在医院里,你也知道他们是怎么恩爱的,所以她一点心情都没有,连他们组的人见到她她都跟没看见似的。呼延鹏心想,槐凝是一个挺经事的人,怎么这回一下子失去主心骨了,便问透透槐凝的先生到底得了什么病。透透想了想也说不大清楚,呼延鹏说那我们真应该一块去看看她。透透说行。

躺了一个星期左右,呼延鹏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多了,于是一天傍晚,他跟透透约好一块去看槐凝,结果那天透透分身乏术,呼延鹏便自己去了。他拎了一些营养品,敲开了槐凝家的门。还好,槐凝不仅在家,而且看上去心情不错。槐凝说,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她先生的病有了很大的好转,她那天其实也听见了呼延鹏叫她,但她实在没有心情一遍一遍重复先生的病,所以她没有理他,请他原谅。

这段时间,槐凝的孩子一直在奶奶家,槐凝说等到先生的病情稳定一些了,就把孩子接回来。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呼延鹏就起身告辞了。临走时,呼延鹏说,那我就不问你先生的病情了,省得你烦,但是你也不要想太多,生命有时会很脆弱,但有时也会很坚强。没想到这两句话却让槐凝的眼圈红了,她看着地板说,谢谢。

呼延鹏回到住处时,有两个陌生的男人在门口等他。进屋以后,他们说他们是公安局的,随后告诉了呼延鹏一个惊人的消息。

其中一个微胖的警官对呼延鹏说,昨天下午,法学院院长屠兰亭在家中自杀身亡。他留下一封绝命书,其中最重要的内容是他认为呼延鹏发表在报纸上的报道《司法界还有没有“净土”?》一文是对他的人身攻击,他将以死讨回清白与公道。另一个警官插话说,屠兰亭的家属已经正式向法院提起自诉,要求其追究呼延鹏的刑事责任。如果呼延鹏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写的报道属实,便有间接杀人罪的嫌疑。

毕竟是人命关天,呼延鹏当即就被吓傻了。

案情进入调查阶段,呼延鹏首先想到的还是徐彤,但是这一回徐彤又找不到了,他的手机虽未报停,但始终没有人接听。而法学院里在耶利亚台风登陆那一天见过呼延鹏的人,说话全部变换了口气。学院组织部贾部长说他接待呼延鹏只是正常接待,除了介绍学院概况之外,并没有提供有关院长屠兰亭的任何私人资料。监狱法系系主任胡教授说,他是跟呼延鹏说过自己曾经送书给屠院长,但他强调他当时已经做过解释,那就是他送书时已表示连同书里的内容一并送给了屠院长,也就是说如果屠院长自己的著作中引用过他的若干观点的话,他是完全认可的。

海归派高矛则是一个情绪化的人,他说呼延鹏他以为他是谁?为什么都不采访我就把我的事登了出去?我跟屠院长联名发表学术论文关他屁事?他有什么权力说三道四?我回国来的时间不长,在法学界毫无根基,身体不好患有慢性肝病,老婆又没有工作。屠院长虽说对我没有提携之恩但也算是处处照顾,他的死让我深感内疚。

办案人员还走访了其他相关人士,他们对屠兰亭的评价总的来说还是褒多于贬。也有人说得很实在,他们说即便是有人为屠兰亭做枪手,那也是心甘情愿的,因为每个人都面临着职称、位置、分房等一系列的问题,而屠兰亭处理这类问题算是尽了力,现在人都死了,谁还会去追究这些是非恩怨,也绝不会有人出面为呼延鹏做什么证人。然而,法律是讲证据的,没有人为呼延鹏说话,那他就真的是很麻烦。

这样一来,呼延鹏便把最后的一点希望寄托在徐彤身上,他这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即便徐彤本能地想推卸责任,至少他可以证明是他为呼延鹏提供了采访线索。

但是徐彤始终都找不到,似乎再一次人间蒸发。

最后,办案人员通过徐彤的手机号码找到了他,徐彤表示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压根就没见过呼延鹏,根本就不可能跟他谈到任何人的情况。至于呼延鹏打着他的旗号去法学院采访一事,也许是出于记者的职业习惯,他不想评价。说到屠兰亭的新书《当代中外行刑制度比较》中有他论文的影子,徐彤的解释是这样的:该著作属于公共教材,既然是教材,那就有一个资源共享的问题,而且以屠兰亭法学院院长的位置出版这本书,会显得更有权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