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4/4页)

一些同学如此习惯站着,一到语文课就自动站起来。有的坐着的人实在受不了周围林立的站立者形成的包围圈——那像落在陷阱里——也干脆站着。

很多人学会站着写作业,手练得很长,眼睛都成了下斜眼。

那天,他终于逮到陈北燕的一个错,“家”字没画出那个提钩,当即判了3分,撂下笔喝令陈北燕站起来。

陈北燕不肯从命,还说:你有什么权力罚我——我是班长。

方枪枪拍了桌子,亲自过去拖她。陈北燕岿然不动,他把两手插入她的腋下,等于抱她起来。一松手她又坐下。如是再三,方枪枪只得抱着她站在那儿,膝盖顶着她两腿,陈北燕仍是坐着的姿势,只不过是凌空坐在方枪枪腿上。全班同学都觉得有趣,一片笑声。

陈北燕也笑了,坚持她那个象征性的坐着姿态。

方枪枪也坚持不放下她——大半个身子悬空像是个热心肠甘愿给人当坐垫,一边嚣张地、困难地举起一个手指气喘吁吁宣称:

上语文课就得全听课代表的。

那手指放下来时他感到一阵欣慰,那是篡党夺权分子成功后的感受。

这次他干得太过火了,也不太走运,忘了年级已经给他们班派了一班李紫秋老师来代课,此时正逢李老师进门。李老师推门进屋发现全班的同学都站着,有两个还摞在一起,姿势十分不雅。

干吗哪,你们干吗都站着——还有那二位,你们在干什么?

因为他们没有完成作业。方枪枪慌忙从陈北燕身下闪出来,擦着满头大汗说。

全班都没完成作业?李老师难以置信说,怀疑地望着方枪枪:你是干吗的,班干部?

语文课代表。方枪枪谦逊地回答。

班干部在哪?李老师问。

陈北燕举手。

把全班作业拿上来。

方枪枪和陈北燕交手,像善于运掌的八卦高手几个回合把她挡在一尺开外,转身从自己课桌内拿出全班作业,双手捧着,毕恭毕敬送到李老师的讲台上。搁下还不走,美滋滋地站在李老师身边歪着头和她一起看。

那些作业本都被一支脏铅笔批得乱七八糟,胡乱写着评语:差,很差。只有最上面那本大言不惭地通篇写着:好,很好——优!

这是谁批的?李老师颤抖着嘴唇问。

我。方枪枪两手趴在讲台沿,一脚在后敲着地,还不知趣,丑表功:朱老师不在,我代她批的。

全班同学都看清了,李老师是想把那沓作业本摔在方枪枪脸上,那动作做了一半在方枪枪鼻子尖前近在咫尺停住了,没碰着方枪枪。

方枪枪还是踉跄了一下,后退了半步,一脸吃惊。

回你座位去!李老师像演说中的女革命家一挥手臂,直指下方,头激昂地那么一甩。

你批的?李老师一边摆手让大家坐下,一边显然在寻找措辞以表达自己的感想,她实在是难以择言,丰富的中文一下都失踪了,脑子被第一感想牢牢占据,停了几秒钟后,脱口而出的还是那一句最先想到的大白话:你算干吗地的!

勇敢——那就是在全班同学幸灾乐祸的目光下,一步一步正常地走回自己座位,脸上没有泪水,嘴角挂着微笑。不管多没心情,这笑容是必须的。那是一剂良药,可以在五步之内治愈你的心头创伤,这样当你坐下时会真觉得好受多了,真觉得自己在笑。有时自己的笑容也会感染自己,尽管那在通常、在旁观者看来应该叫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