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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杨下午到麦场照看他们家的麦子,一个九岁的孩子待在麦地里实在没什么用处。麦场原先属于生产队公有,生产队一解散,各家各户都分到了豆腐块大小的地面,作为自家的麦场。他们将割好的麦子堆放在各自的领域内。

一帮孩子就像老鼠一样在麦垛与麦垛之间不停地穿梭,他们在玩捉迷藏。郑杨觉得无趣,就朝麦场边的水渠上走去,他想起了一种自己可以玩的游戏。当他穿过大路的时候,突然被二虎擒住了。二虎与郑榆在镇上的中学一个班,他们曾经打过架,两个人之间已经种了仇。二虎左手卡住了小鸡崽的脖子,右手掀起他背心的下摆,然后在后者的肚皮上啪啪啪打了几个响肚。所谓的响肚,就是用拇指和食指紧捏肚皮,猛的一用力,跟打响指那样发出响声。二虎每次碰见郑杨都要这样折磨他一番。这件事郑杨谁也没告诉,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因为他的父亲从小就对他们兄弟三个讲过,谁也帮不了你们,也别想指望谁来帮你们。这样一来,就更加助长了二虎的气焰。郑杨鼓起的小腹上顿时红通通一片,但他忍住了疼痛,而且扭着头皮不睬这个讨厌的家伙。

郑杨看见冬梅在他不远的水渠沿上,正撩着水洗腿。她刚刚从东边的水田插完秧,她的姐姐和两个妹妹已经到南边一块地里去了,她洗完大概很快就会跟上去的。二虎还没有松开郑杨,而是接着在他肚子上弹了弹,里面传出来“嘭嘭嘭”的声音,很有节奏,像是在敲一面蛇皮鼓。你知道你肚子里装的是什么吗?二虎居高临下地问。郑杨不理他,依然扭着头,现在冬梅开始用右手洗她的左腿了,被撩上来的水亮闪闪的。二虎替他回答说,里头装的是屎,全是屎,这回你知道了吧!郑杨的身子在一只大手下转来转去,他试图挣脱开来。二虎逗不哭郑杨,很扫兴,但看见冬梅还没有走,就松开小杨对他说,你去跟冬梅讲,说我要跟她日×,去,快去!你要是敢跑,我非把你屎踹出来不可。郑杨迟迟疑疑朝前走,硬着头皮来到了冬梅跟前。冬梅正在穿凉鞋,看见小杨脸红红的,就问道,二虎又欺负你了是不是?小杨点点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但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他一直喊冬梅姐姐,虽然她的辈分比小杨高一辈。当然冬梅是不会听到的,因为小杨是在心里喊的。冬梅知道二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要跟他讲理,他会反过来跟你纠缠不尽。冬梅一边帮小杨擦眼泪,一边安慰他说,不要哭,以后等你长大了,把他踢到粪汪里去,二姑要去插秧了。郑杨感到了冬梅手掌的温暖,他望着自己心中的姐姐回答说,我知道了。然后就掉头朝二虎这边走来。二虎问道,你跟她讲了吗?郑杨离他远远的回答说,讲了,她不答应,她说要日×回家跟你娘日去。说完,郑杨撒腿向麦场那边跑去。二虎半天没反应过来。

郑杨跑回他家的麦场,额头上已经逃逸出来一层惊慌的汗珠,见二虎没追来,就稍作喘息。他现在也没有心情玩那种一个人的游戏了。他绕着麦场转了一圈,发现他们家的麦子没有缺少。麦场四周的杨树在下午阳光温和的照耀下,随风喧哗,闪着光泽,郑杨以为是一只只绿色的蝴蝶落到了上面。母亲时常抚摸着小杨土豆般大小的脑袋说,小杨啊,你看那就是你,什么时候你也能长得跟杨树那样高大。是啊,得到什么时候呢,郑杨坐在地上,看着成群的麻雀在高高的树叶间起落,心里想。郑杨觉得很困,就把脑袋枕在胳膊上睡着了。地面用磙石轧过,结实又干净。他熟睡的样子,就像一颗滚落到地面上来的半熟不熟的麦粒。

郑杨突然被踢醒了,他睁开眼,身体蜷缩了一下。郑槐正恶狠狠地看着他。狗日的什么用都不做,看场也看不好,快滚回家吃饭去。郑杨又被踢了一脚,他就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抹着双眼走了。天色已经发黑,傍晚跟小杨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悄悄降临了。郑槐卸下麦子,又推着小推车到麦地去。天再黑,他也得把今天割的麦子运到麦场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