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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中,刘竞的父亲又跟王瑞谈过几次,后来还真的给他送来了一张一万块钱的支票。王瑞把支票退了回去,并且说明,不要再来烦他了,该走的时候他自然会走,否则出了什么事他不负责。而刘竞那边,王瑞跟她接触越来越少,即使见面,他也一副寡言少语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相信,要不了多长时间,感情会慢慢地淡下来的。他发现他其实并没有对刘竞付出多少,所以就不需要太克制自己了,顺其自然。但是后来刘竞感觉出来,好像事情不太对劲。她开始一直不停地追问她爸爸那天到底跟他谈了什么。王瑞就解释说跟那次谈话没有关系,即使有,那也是她爸爸使得他更坚定了去深圳的决心。“那我也去。”刘竞决定去奔赴爱情了。“不行的,你去那边真的恐怕连工作都找不到,这是很现实的问题。而且我这个人喜欢跑动,而你又比较安静,性格上也冲突……”王瑞实在不想打击她,但这确是实情,一个专科生能干什么,她自考本科文凭还没拿到手。“就知道是这样,都嫌我没学历,嫌我不懂事……”说着说着她就开始掉眼泪。王瑞也不安慰她,就让她哭吧,总会有停下来的时候。

天气开始热了起来,王瑞跟深圳的校友联系得差不多了,就写了份辞职报告压在床头,又向在武汉的姐姐借了五千块钱,同时请求她保密,不能让父母知道。他准备在毕业一年之际起程去南方,开始新的生活。所里的人都知道他要走,单身楼里想走的还有两三个,好像他们一开始到这地方就是为了要离开一样。刘美把王瑞叫到她办公室,说要郑重其事地跟他谈谈。刘美已经坐到了干巴老头的位子上,而后者在退休前也没能坐到刘美的屁股上,结果含泪而去。刘美对王瑞说了很多,知道拦也拦不住,说的都是一些前途光明的话。他有些感动,然后说工作这一年来不应该老是逃班,老跟她对着干。刘美朝他面前一坐,脸红红地说:“没关系,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你就走吧!”刘竞再次约他出来,说是一起去东郊紫金山下的紫霞湖游泳,那是消夏的好去处。这是个新鲜的主意,可王瑞提不起兴趣。但临走前他总要去跟她见一面的,于是就应承下来。一碰头,他看到旁边还站着仇敏,她的眼神让墨镜遮住了。刘竞买了一大包的零食、饮料,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泳圈。趁着刘竞伸手拦车的机会,王瑞一把把仇敏拽到了一边:“不还缺一个人吗?嗯,不还缺一个人吗?”仇敏一甩胳膊,怒视道:“叫什么叫什么,又不是我想来的!不愿意我来,回去就是了!”王瑞看着街上的行人,不说话了。上了出租,他也坚持不说话。

紫霞湖在山下的树林之中,有两个可以游泳的地方:一个是人工游泳池,游起来安全一些;另一个是天然湖,很大,像一面镜子,远看湖水发绿,近则清澈透底,但是不安全,一年总会死上一个半个的人。他们自然选择了天然湖。湖的四周围,水里以及岸边的草坪上和树荫下全是人。谁也不会相信那一个半个的人会落到自己身上。刘竞和仇敏去厕所换了泳衣,而王瑞直接到灌木丛后面脱了。王瑞看着仇敏被一件黄色的泳衣绷得紧紧的,第一次感觉到,她简直丑得要命,小肚子凸起,大腿根的阴毛也露了出来。而刘竞瘦弱的身体怎么撑也撑不满泳衣。他先下了水,她们要铺上一次性塑料台布,把吃的喝的摆出来。

他游到对岸的亭子附近又游回来,感觉心情好了一些。他不想再敌视谁了,其实谁都和他没太大的关系。刘竞和仇敏也已经下了水,她们把头浮在水面上,面对面地说着什么。王瑞一过去,她们嬉笑着开始朝他击水,而且她们还动员了周围的几个小孩一起围攻他。玩了一会儿,水花不再四处溅射,战斗就自然结束了。王瑞把刘竞拉到了他身边,他想带她到深水中去。她说她害怕,死活不愿意。王瑞说没关系,我来保护你。于是她试着朝前游,结果没出十米远,就撑不住了。王瑞只好护送她再游回去。王瑞转身再次朝对岸游去,他决定游上二十个来回,游不动了就回家。仇敏的水性很好,当王瑞游到湖心的时候,他就被追上了。“刘竞让我劝劝你。”仇敏探出头,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水说。王瑞不理她,只管朝前面游去。她以为他没听见,就又说了一遍。王瑞停下来,踩着水回答说:“我看你还是去劝劝她吧,你应该把事情说出来,这对大家都好。”仇敏不知道怎么回答了。王瑞感觉脚下很轻盈,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跃出水面。“我们现在干一下怎么样?”仇敏吃惊地看着他,意思好像在说,在水里怎么干?“就在水里,我先脱掉。”仇敏以为他在开玩笑,就回了一句玩笑,说真要干可以到对岸小树林里呀。“不!就在水里!”王瑞潜下水,接着又冒出来,手上甩着泳裤说:“你看,我都脱了,现在看你啦!”她看了看刘竞,只见后者正无知地朝这边招手。“有什么好看的?快脱吧!”他上前抓住了她,一边把她朝水下按,一边动手脱她的泳衣。仇敏感觉王瑞要剥了她一样,就一上一下地挣脱,接连呛了几口水。看王瑞凶狠的劲头,分明是要淹死她。仇敏开始拼命朝回游。

仇敏游到了刘竞身边。王瑞看见她们说着什么,他重新穿好裤头,仰着身子在湖中央漂了一会儿。他感觉要睡着了,似乎失去了知觉,要么升到了空中,要么沉到了水底。王瑞翻了个身,然后一个猛子扎下去。一分钟后,他爬上了岸,朝小树林走去。他回了回头,看见她们已经上了岸,正坐在草地上朝水里张望。半个小时后,一个穿着三角内裤的青年出现在大街上,行人们都停下来围观议论。

手机又响了,他知道那是刘竞或者仇敏打来的。这有必要吗?这有必要吗?王瑞自言自语说。她们开始以为他躲到水底里不愿出来,后来以为他淹死了,于是报了警。但派出所的人把电话打到王瑞单位询问,才知他已经回去了。但又去了哪里,谁也不清楚。他突然感到了失踪的快乐。

连干了四瓶冰啤酒,王瑞脸红脖子粗地走出小餐馆。估计已经晚上八九点钟了,或许更晚,他毫无目标地在街上晃来晃去。于是他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车上只有几个人站着,其他的都坐在座位上。王瑞手抓横杆冲着窗外,他跟前还有个小男孩,扶着座位的后背,也在一声不响地盯着车窗外的夜色看。王瑞不去想那件事了,车子开到哪就到哪下吧。楼房、灯火、树木还有行人,都朝后闪去,不停地朝后闪去,这让他想起了自己行将走过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