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3/3页)

陈可镜一惊,马上明白了黄泽如说的是什么意思,忙问道,怎么?你想离开垦场?

黄泽如说,不离开又能怎么办?

陈可镜激动起来说,你是不是怕了?你想逃跑了?你也不想想,你走了,垦场要怎么办?垦场一千多个乡亲要怎么办?我告诉你,大家是不可能让你走的。你以为你一走,就一了百了了?你也不想想看,就算你走了,他们也必然逼迫新的场主在场子里销售鸦片,开设赌场,这一点你想到过没有?难道你真的愿意看到我们亲自从中国招募来的同胞乡亲到南洋来吸食鸦片,来赌钱?你的良心就说的过去吗?

黄泽如的压力,还来自于家庭。回到家里,黄泽如把他打算离开垦场的事情一说,不管大人小孩,谁都表示反对,尤其是高兰香,说什么也不能够接受,她说一家人的日子好不容易才变得稳定下来,现在又要离开,今后一家人该到哪里去重新找生活?

黄泽如被问住,一时竟也答不上来。从他自身来讲,到现在为止,他还真的不知道如果离开垦场,一家人该到哪里去落脚。但是,他能够有什么办法呢?他就是把天想塌了下来,也没办法解决面临的问题。他说,沙王就是成心要赶我们走的,我们不走能行吗?

高兰香说,难道就不能够想想别的办法吗?

黄泽如说,还能够有什么别的办法,该想的我都想过了。狗娘养的黄毛,他们就是欺侮咱们中国人穷,才那样嚣张的。

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完结。五天还款期限一到,形势急转直下。因为无法偿还三万元借贷,这天下午,沙政府从古晋派了两个人来到垦场,把黄泽如给带走了。陈可镜急了,上前跟政府的人理论,他说,你们凭什么要带他走?政府的人说,他们也是奉命行事,拉者布鲁克想请他去古晋一趟把事情讲清楚。陈可镜说,讲什么事情这里不能讲为什么非要到古晋去讲?黄泽如说,可镜兄你别怕,我跟他们去一趟好了,他们总不可能把我杀了。陈可镜叫道,泽如你千万不能去,那些黄毛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如果一定要去我也一起去好了。政府的人冷笑笑说,好呀!想走一起走呀!陈可镜哪能上他们的当,这时他看见他的表弟陈长喜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便冲陈长喜大声喊着,长喜快过来,政府抓人了!这一喊不要紧,那时刚好是中午时分,垦民们还没下地,都在自己的家里,听说政府抓人,一下子跑出来好多人,看政府的人果然要把自己的场主带走,说什么也不同意,硬是从政府的人手里把黄泽如给夺了回来,那阵势就差没把政府的人给打了,吓得政府的人慌忙逃回古晋报告拉者去了。黄泽如知道这下把事情闹大了,心里暗暗埋怨陈可镜多事,弄得事情更加不可收拾。果然,当天下午,政府派了几十个官兵,还带着枪,气势汹汹直扑垦场而来,不由分说,就把黄泽如和陈可镜给带走了,罪名是:妨碍政府执行公务。

就在黄泽如他们被政府官兵强行带走后的第二天,高兰香收到了一封来自新加坡的紧急信件,拆开一看,全家人都傻眼了,原来,信是高伯写来的,高伯在信里告诉他们说,他恐不久于人世,他好想最后见他们一面,他希望他们能够满足他最后的这个愿望。

接到信,高兰香先呜呜哭了起来,心想,生活对她们真是太不公平了,灾难接二连三而来,丈夫才刚刚被抓走,父亲又来不好的消息了。她想,当初怎么会那样糊涂,把他一个老人丢在新加坡?要是让爹一起来沙捞越就好了,就不会有这种事了。爹一定是一个人在那里太辛苦给累的。

到了这种时候,只有后悔的份儿,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一家人当下收拾行李,去和李清华道别,因为陈可镜也一起被官兵抓走,一家人正急得不知要怎么办才好,大人小孩都哭哭啼啼的。高兰香也不忍心多说什么,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带着两个孩子匆匆忙忙往新加坡赶。到了新加坡,高伯已经只剩下一脉气息了。都想着,要是来迟了一步,恐怕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了。高兰香"爹爹呀!"喊了一声便扑在父亲的怀里大声哭着。边哭边说,爹,你这是怎么啦?你不是答应过我们有一天我们要一起回到中国去的吗?你不能够就这样走了,我娘还在家里等着你,你怎么就这样子走了呢?你快回答我,快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高伯声若游丝说,我连做梦都想有那么一天,但是我已经没有那一天了。我已经回不去了,我对不起你娘……

高伯终于走了。一家人哭得最凶最伤心的要数高兰香了。高兰香痛哭流涕,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不要命地在哭着。高兰香在拼命哭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丈夫黄泽如,联想到丈夫已经被官兵抓走,凶多吉少,一家人很快就要被赶出垦场,重新过那种流浪的日子,高兰香就觉得控制不了自己了,不禁越哭越伤心起来。

高兰香注意到,父亲在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当儿,父亲用手指头朝着远处的方向指了指,好像极力想说些什么,但没等说出来就断气了,父亲的这个动作给她和两个孩子留下了一个很大的悬念,想来想去也想不通他所作的那个手势到底代表什么意思。想到后来,高兰香倒是想通了。心里想,爹一直都想着要回中国去。他一定是想让他们有机会把他的遗骨送回老家去的。除此之外,高兰香想不出父亲还会有什么话没有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