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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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客栈已恢复了平静。张垛爷鬼鬼祟祟地来到货堆旁,他四处看看,然后招招手。客栈老板悄悄走过来。张垛爷拍拍堆在上边的两件货,轻声说:“就这两件。”暗中,两人互摸手指。客栈老板说:“这个整儿,这个零儿。”张垛爷说:“中。”客栈老板拍了两下手掌,一个伙计应声溜过来。客栈老板压低声音吩咐伙计说:“搬后院柴房去。”伙计扛起一包,夹起一包,向后走去。客栈老板对张垛爷说:“去吧,上账房取钱去。”二人离去。马槽边朱传杰和小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

客栈老板把一摞银元交给张垛爷,张垛爷把银元在手中掂了掂。客栈老板说:“你不怕东家查出来?”张垛爷说:“查出来我也不认账。一问三摇头,就是不知道。能把我咋的?”客栈老板笑道:“你这个垛爷,吃里扒外呀。”张垛爷说:“你别得便宜卖乖,你赚得比我多。我是拿命陪他们,这点儿钱,我该拿。”

一早,马帮已驮上了货物,准备上路。张垛爷冲客房喊道:“三掌柜的,走啦!”客栈老板出来说:“掌柜的,这就走啊?”传杰说:“啊,天儿不早了。掌柜的,给您添麻烦了。”老板说:“哪儿的话呢,您是我的衣食父母哇!”传杰说:“掌柜的,您要这么说的话,那我还得麻烦您。有件小事儿,想请您帮帮忙。”老板说:“您说,您说。”传杰说:“您后院柴房里的两件货,是不是还给我呀?”老板吃了一惊道:“货?啥货,我……”他还支吾着,小康子扛着两件货过来了。

传杰冲小康子一挥手说:“装垛上!”老板说:“我……”朱传杰掏出一摞银元,递给他说:“没整没零,我按我买的价给你,行吧?”又转向张垛爷说,“张垛爷,咱走吧!”张垛爷一脸尴尬。

传杰去帮小康子往垛上装那两件货。张垛爷一把拽住他说:“你羞死我了!”传杰笑了说:“张垛爷,这怪你呀,早起装垛的时候你也不数数,少两件货你都不知道。”张垛爷说:“你……把这批货送回到哈尔滨我再也不干了,连这趟的工钱,也由你三掌柜的看着给吧。”

马帮走进一片森林。雪深没膝,人马艰难前行。一赶马帮的伙计问张垛爷说:“咋钻老林子里来了?”张垛爷说:“三掌柜的说要抄近道嘛。”伙计说:“这多不好走啊!”朱传杰和小康子走在马帮的前头。小康子说:“三掌柜的,这条路不行啊!”传杰猛地回身,喊道:“张垛爷!你过来!”张垛爷急步赶了过去。传杰说:“张垛爷,这路咋这样啊?”张垛爷说:“你说抄近道嘛!”传杰说:“我说?你是垛爷,路咋走你该拿主意!”垛说爷:“你急着要回去赶行市,我能不听你的吗?我欠你的情,我还能再驳你吗?”传杰说:“你欠我啥情了?我说你啥了?你这是坑我害我!”张垛爷唉了一声说:“我他妈的啥也不是了!”传杰说:“你说,现在咋办吧?”张垛爷说:“只有返回去,还走大道。”传杰说:“你还让我睡大野地呀?”张垛爷说:“山下有人家,咱可以住一宿。”传杰想了一下说:“好吧,你们先在这等着。小康子,你跟我去探探路,看看前边还能不能走。能走就走,不能走,回!”朱传杰和小康子向树林深处走去。

张垛爷对马帮喊道:“歇了!歇了!”一伙计走到他身边问:“张垛爷,你又要熬鹰啊?”张垛爷说:“这回可是他自己熬自己。”突然传来小康子惊恐的喊声,张垛爷紧张地站起循声跑去。

原来传杰路不熟,跌进一个很深的大陷坑。陷坑里布着铁钎子,看样是猎户们猎老虎用的。传武的腿已被钎子扎出血。张垛爷向传杰喊道:“别动!千万别动!那都是毒钎子!”又对身边的人说,“快!都解下腰带!”大家应声解下腰带。

朱传杰终于被众人拽出了陷阱。他左小腿已被钎子刺伤,血染红了棉裤。小康子抱住朱传杰大哭道:“三掌柜的……”张垛爷一把推开他骂道:“去你妈的!还没到你哭丧的时候!把他腰带解下来!”小康子止住了哭声,忙解开绑在朱传杰身上的腰带。

传杰说:“张垛爷,我要是不行了,求你把货带回去……”张垛爷骂他说:“都啥时候了,还放这种没有味儿的屁!”说着,他把自己绑腿上插的匕首拔下来,麻利地割开了朱传杰染血的棉裤腿,一直割到大腿根儿。朱传杰的小腿肚上有个血洞,血还在流淌。张垛爷扯过小康子手中的一条腰带,把朱传杰的大腿勒住,把腰带两头又递给小康子和一个赶垛子的伙计,说:“拽!狠狠地拽!”小康子和那个伙计狠狠地拽住,扎紧,朱传杰的大腿被腰带紧紧勒住。张垛爷伏下身去,用嘴吮吸传杰小腿肚子上的伤口,连连吐出一口口发黑的血。他又抓把雪塞到自己嘴里,然后吐掉,又去吮他的伤口。

找到一家农舍后,众人把朱传杰抬到炕上。传杰已昏迷不省。张垛爷对一个赶垛子的伙计说:“快去村北头,把马瞎子找来!就说我张咕咚请他!”那伙计应声出屋。

小康子守在传杰身边抹着眼泪。张垛爷说:“哭啥呀?你哭顶个屁用啊?”小康子担心地问:“张垛爷,三掌柜的他……”张垛爷叹了口气说:“唉,就看他的福分了。也算他有造化,就扎了一个眼儿,要是身上再扎两个窟窿,那神仙也没辙了,咱就得给他料理后事了。这阱啊,是专门对付老虎的。猎户怕老虎在阱里折腾,钎子上都挂了毒;为了要留张好虎皮,钎子戳得少,也细……”

这时,伙计领马瞎子走进屋来。马瞎子挟着一个包,进屋便摘下眼镜在棉袍上擦起来。张垛爷说:“瞎子,你快点儿,别磨蹭了!”马瞎子说:“急啥呀?有你张咕咚在,还能出啥事儿咋的?”马瞎子戴上眼镜,走近躺在炕上的传杰。张垛爷举着油灯给他照亮。

马瞎子看了看传杰的伤腿,又从带来的包里取出药粉,洒在伤口上。马瞎子说:“把腰带解开吧。”小康子忙解开勒在传杰大腿上的腰带。马瞎子又取出一贴膏药,在灯罩上烤了烤,贴在传杰的伤口上。马瞎子说:“好了,给他盖上被吧。”小康子问:“先生,这?这就好了?”马瞎子说:“我这三贴膏药贴完,他就是好人一个。”他从包里拿出两贴膏药,递给小康子说,“还有两贴,明、后天这个时辰再贴。”

小康子接过药说:“谢谢了,马先生。”马瞎子说:“别谢我。这一准儿是张垛爷处理过了,毒性不大了,要不,就是华佗再世也难从阎王殿里把它拉回来。”小康子说:“马先生,多少钱哪?”马瞎子说:“啥钱不钱的。看张垛爷的面子,我分文不取。”张垛爷说:“少扯!我可不欠你的情!”马瞎子诡谲地笑了笑说:“你送我到大门口,咱俩就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