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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桂和家人嗑了会子瓜子儿,冷不丁问向文成:“文成,刚才在福音堂看见韩先生了没有?”

向文成说:“先前听你说过此人,一直还不认识。”

向桂说:“他可是个正儿八经的教徒,每礼拜必到。福音堂那个募捐箱子里,数他扔的钱多。人家早就受过洗,人家刚才来过,说在教堂看见你们啦,大概全福音堂的信徒里就他一个人穿西服。人家也不吃教堂里的米面馍馍粉条菜,做完礼拜就走。”

向桂一提有个穿西服的人,取灯就说:“对,坐在最前边,我看见了。”

秀芝说:“手里还领着个小孩。”

秀芝一提小孩,有备也想起来了,刚才有备在台上演摩西时,那个小孩还往台上扔土坷垃,小孩旁边就有个穿西服的人。那个人倒是挺懂事,净小声训那个孩子,不让他在下面捣乱。

只有向文成没有理会什么穿西服的韩先生,他眼神儿看不了那么远。

向文成看不清韩先生,韩先生可知道向文成。向文成在兆州一方行医,遇事又靠前,长相又好认,所以认识他的人就格外多。刚才韩先生就认出了向文成。他从教堂出来,路过向桂家时,特意告诉他说,你家里来了人,说不定一会儿来看你。向桂为了迎接家里人,才又把自己做了一番精心打扮。

向桂打扮自己,对向文成倒无所谓,从小一个锅里抡马勺,谁还不知道谁。向桂针对的主要是取灯。取灯虽然也是向家的人,可是第一,她不常来;第二,她是来自城市。他这个当叔叔的怎么也不能让这位保定侄女看出土气。他精心打扮自己,还要把今天的家人团聚进行得有声有色。喝茶吃点心是个小序曲,他还要用兆州城最具档次的饭食招待家人。吃完饭,他还准备请家人去参观新开张不久的裕逢厚分号。开始他把兆州的饭馆都想了个遍:义春楼、同和轩、又一勺……越想越觉得那些土地方现时已配不上向家人。店名再好听,无非是油渍麻花的八仙桌,油渍麻花的青砖地。还不如就在自己的新家里招待家人。他决定在楼下客厅里摆桌,让下人到饭馆去叫菜,他制定菜单让下人按着样儿去叫。就在向桂和家人高谈阔论的时候,楼下已经忙碌起来。几个下人端盘子抱碗的,几家饭店的伙计也早就提着食盒出出进进,小妮儿这时也已经到楼下充任指挥去了。

向桂和向文成又说了会子家长里短,就开始把谈话重心偏向取灯。他问取灯来笨花以后生活习惯不习惯,又问她还打算不打算回保定。说取灯肯定睡不惯土炕,他正准备给她买一张钢丝床。取灯说,她一切都习惯,而且越来越习惯,她告诉向桂千万别买钢丝床,说她在保定时就愿意睡硬床。说,保定是家,笨花也是家,她准备常来常往。向桂和侄女说着话,不时拿个小梳子梳自己的背头,梳梳头又去抚弄自己的领带。他的抚弄领带引起了取灯的注意,取灯发现叔叔的领带打得不对劲儿,像是胡乱系在脖子上的,领带的下端还被裤腰带绑住。取灯是个爽快人,她想叔叔既然穿着讲究,就应该讲究到家,可别叫外人看出向家人穿衣不三不四。她决定把自己对穿着的了解告诉叔叔。

取灯壮壮胆说:“叔叔,有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说得不得体也不要怨我,这事只有自家人才告诉自家人哩。”

向桂说:“取灯,我虽说没有看着你长大,可也是你的亲叔叔。这向家除了你爹亲,就是你叔叔我亲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秀芝听取灯要和向桂说事,就说:“你们爷儿俩说事,我和有备去楼下看看吧。”

秀芝要走,向文成也站起来。取灯说:“不用,自家人,也没有大事,说的是叔叔穿衣服的事。”

大家一听是向桂穿衣服的事,又都坐下来。

取灯说:“叔叔,我觉着你的领带系得不对,你解下来我帮你系吧。领带是西装的画龙点睛之处,我们学校有专门学家政的女生,是她们教给我的。”

向桂一听说是他的领带的事,也不计较,呵呵笑着就把领带拽了下来,对取灯说:“这穿衣服的事还真得学。全兆州城,要不是自己人递说,谁敢提醒你叔叔,嗯?”

向文成说:“这倒是。”

取灯把向桂的领带在手里挽来挽去地给向桂做着示范,有备也在一旁仔细观看。取灯演示了一会儿,向桂接过来,学着取灯的手势却怎么挽也不成款。有备就在心里说,还不如我哪,我早就看会了。

折腾了半天,向桂终于学会了系领带。他把领带套在脖子上,干脆不耻下问,又向取灯咨询了一些穿衣戴帽的事。取灯就拿向桂今天的衣服打比方。她说:“比方说,叔今天穿棕色西服就不应该系这条绿色领带;穿黑皮鞋呢,就不要穿白袜子,特别是袜口松的袜子,叔坐下一搭腿,袜靿儿快褪到脚面了,从裤脚管那儿看,很不雅观。”

半天没说话的向文成就着取灯说西服,也开始对西服发表个人见解。他说:“穿西服好是好,人显着精神,但最容易着凉,西服护不住胃。为什么日本人发明的胃药多?就因为得胃病的多。为什么日本人得胃病的多?就因为穿西服的多。”

向桂说:“什么事叫俺侄子一说,你没个不笑的。从小就是这个脾气,都这么大岁数了也改不了。看你儿子有备就不学你,这孩子的性格和你可不一样。”

向文成说:“现在还摸不清大了是个什么脾气。”

有备想,什么脾气我也不知道,不过准没有你们那么多话说,我爹,我二爷。

向桂的家宴在楼下饭厅举行。向桂把全兆州能搜罗来的山珍海味都搜罗来,海参自不必说,燕窝、鱼翅也有。一家人喝着北方的白酒,南方的老酒。向桂知道家里的女人们不喝白酒,特意让人从石桥镇烧锅买来几瓶黄酒。这黄酒是当地黄米酿成,酸中带甜,全家人都品尝了一番。有备也喝了两口,脚下像踩了棉花。

向桂说:“能喝的都喝吧,赶明儿咱家谁要成了教徒,想喝也就没有机会了。”

向桂说信教的事,主要是说给向文成听的。他知道侄子处事图新鲜,最近和山牧仁又交往过密,说不定明天也会去受洗。向文成知道向桂话里有话,也自不去反驳。他喝着酒另有心思,他还是想跟向桂谈谈生意上的事。平时他对向家的生意从不计较,由着向桂经营,可他时刻没有忘记他也是裕逢厚的东家之一。眼下向文成和向桂已分成两股,但裕逢厚还是“老伙”的。

饭桌上向文成几次想张嘴,却又觉得不是时候。吃完饭,向桂马上提议领全家去参观裕逢厚分号,向文成终归没有找到张嘴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