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6页)

安在天坚决地说:“不行,这绝对不行。”

陈科长本来想过来跟安在天打个招呼,见安在天如此激动,又退了回去。

安在天控制了一下情绪:“这也太急了吧,怎么都应该让阿炳有个熟悉的过程。他不是个正常人,他从未走出过乌镇,我担心弄不好会伤害他。他对自己的听力一向信心十足,万一考不好,这份自信心丢了,就麻烦了。”

钟处长:“也是,煮成夹生饭就难吃了。”

安在天跑去找铁院长:“铁院长,我觉得现在还不能测试阿炳。”

铁院长问:“为什么?”

安在天刚想说话,被铁院长制止,铁院长说:“你不用回答我。我就问你,你是把他当什么人带回来的?仅仅是一个听力比常人见长,将来有可能培养成一个普通的侦听员吗?不是。你是把他当一个天才、一个异人带回来的,我们也是这样翘首以盼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们要他干什么?我这里有几百个侦听员,不缺胳膊少腿,也不必非住靠近厕所的房间,我也用不着拿我安儿的生命做赌注,借了上海那么多条枪,才把他带回701来!”

安在天不说话了。

“我们要做的就是,通过我们的方式了解他,判断他,看他是不是一个异人,一个在听力上有奇才的异人。如果是异人,这种测试不会难倒他的,如果难倒了,就说明他不是。”

安在天没等他说完,拔腿就跑了出去。

对一个非常人来说,他们的日常生活就是由种种非同寻常的、在你的眼里不可理喻的奇事怪情组成的,你担心他们某一件怪异事做不下来,就好比穷人担心富人买不下一件昂贵之物,本身就是杞人忧天。此刻,安在天盼着自己对阿炳就是杞人忧天。

阿炳把收音机放在床上,“刺啦啦”地调着。安在天进来后,什么也没说,他反复在调台,刺啦声不断……这是一部中波收音机,但有时在收听广播时偶尔也会听到一些电波声。安在天现在就希望能够找到一点电波声,以便好跟阿炳做解释。但是转了一大圈也没有……

阿炳莫名其妙地问:“安同志,你在干什么?”

安在天停下手:“阿炳,你每天都听收音机,有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滴哒,滴滴哒……”

阿炳:“听到过。”

“你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吗?”

“不知道。”

“那么你听说过发电报的事情吗?”

“听说过。去年端午节,关林的老祖父死了,关林他爹就给在北京的儿子拍电报,关林的弟弟就回来了。”

安在天耐心地解释:“你知道吗?阿炳,这就是发电报的声音,滴哒,滴哒……电报不是嘴上说的,是机器发出来的。北京播出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我们这里收听得到;北京发出的电报声,如果我们换一部好一点儿的收音机,照样也可以收听得到。”

阿炳似懂非懂地听着。

安在天擦了把汗,一滴汗珠落在了阿炳的手上。

阿炳起身,用袖子想去给安在天擦汗,安在天比他高,他笨拙地踮起了脚尖,安在天蹲下了身子……

试听室里这会儿人更多了。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人们或坐或站在最后一排课桌的位置,胖子显然被金鲁生又送了回来,正在忙着泡茶。胖子端着茶,恭敬地走到金鲁生跟前,又不敢抬头看他,不知把茶往哪儿放。

金鲁生:“不用管我,尽着领导吧。我对你是例行谈话,别有什么思想负担。”

钟处长进来,见安在天还在满头大汗地给阿炳做讲解。

钟处长俯在安在天的耳边,轻轻说道:“你这是临时抱佛脚……”

阿炳:“我妈说了,抱了佛的脚会有福。”

钟处长笑了,说:“别人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看我们阿炳的耳朵比雪还亮,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能逃出阿炳的耳朵。”

阿炳得意地笑了。

安在天感动地看着钟处长,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

钟处长:“走吧,领导们都到了。”

安在天:“你先去,我带阿炳马上过来——”

铁院长一行已经进了院子。

安在天心事重重,正在给阿炳作考前动员。安在天:“阿炳,马上有人要来考你的耳朵……”

阿炳问:“考什么?”

“就是考我刚跟你说的电波声,滴滴哒哒的声音。”

“怎么考?”

“阿炳,如果你面前有20个人,他们的年龄和口音基本上是相同的,比如都是大人,都是同一村子里的人,我先让……假设是三爸吧,他随便跟你说几句话,然后再让这20个人包括三爸,依次跟你说话,我想你一定能从一大堆口音中把三爸找出来。”

“那是一定的,三爸跟多少人在一起我都能听出他来。”

安在天苦笑道:“不是三爸……”

阿炳:“是谁都一样。只要他跟我说一句话,我就知道是谁了。”

“那如果这20个人现在变成另外一种声音,就是我刚才同你说的滴滴哒哒的那种声音,你行吗?我想你一定行。”

“我听你的,你说行就行。”

“阿炳,今天他们就会这样考你,有20个大同小异的‘滴滴哒哒’的电波声,他们会先让你听一下,然后就要你找出哪个是哪个,你一定要找出来啊。”

“好的,我听你的……”

“那我们准备走吧。”安在天说,“我给你带上烟、茶杯,还要什么吗?”

阿炳:“有香烟就可以了……”

钟处长走进视听室。铁院长问:“安副处长呢?”

钟处长:“还在阿炳房间,马上就带过来。”

铁院长:“阿炳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你再去交代安副处长一下,今天下午就不要搞人头介绍了,到时又乱套。”

钟处长答应。

铁院长转对大家:“我们也不用说什么,只用耳,不用嘴,大家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测试工作由安副处长负责。”

安在天扶着阿炳出来,阳光下,阿炳戴着墨镜,拄着拐杖,蹒跚地走来。

阿炳忽然道:“安同志,窗户上爬着一个东西……”

安在天:“我看到了,是只蜘蛛。”

“蜘蛛长什么样?”

“蜘蛛长得很难看,但它是个好猎手,它静静地等在哪里,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安同志,我可以摸一下吗?”

“可以……这是它的肚子,这是它的脚……阿炳,有一天你也会像蜘蛛一样,会成为一个好猎手的。”

煤炉上,小胖子新放上了一壶水。

试听室里,一切准备就绪。前面四排桌子上都放了录放机,一排五部,每排各有一人负责,分别是陈科长和其他几名教员,有一名女的,叫杨红英。领导们都坐在后排,每个人面前放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