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6页)

阿炳非常认真地想了想,说:“我喜欢杨红英……”

安在天以为听错了,说:“你说谁?”

阿炳又说:“就是杨教员……”

安在天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阿炳问:“你笑什么?”

安在天忍住笑,严肃地:“那可不行!”

“为什么?”

“赶巧了,人家杨教员今天结婚,还专门请你参加他们的婚礼呢!你知道杨教员的爱人是谁吗?就是李秘书。这话以后不能再说了,记住啊。”

阿炳有些发愣,半天没有说话。

“嗳,阿炳,可我觉得杨教员的声音也很尖。”

“不一样的……就像针尖和麦芒,都尖,但不一样的……”

“那你是喜欢像麦芒一样尖的声音?”

“对,就是杨教员的声音。”

食堂里,正在举行一个革命化的婚礼场面,正中贴着“喜”字,两边还有马、恩、列、斯、毛的画像。

李秘书和杨红英被围在中央,来了不少道喜和看热闹的人,铁院长显然是证婚人,他挥着大手,指点江山的样子。

安在天带着阿炳、胖子进来,杨红英见了,忙跑上来,还专门拉了阿炳的手,将他们迎进了前排。安在天看了一眼阿炳,阿炳面无表情。

铁院长:“下面请我们新郎、新娘给大家出个节目好不好?”

下面一阵叫好声。

李秘书和杨红英深情地对视,清清嗓子,双双朗诵起高尔基的《海燕》,显然也是提早做了准备:“在苍茫的大海上,风聚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高傲地飞翔……”

人们慢慢安静下来。

安在天听着,嘴里不由地跟着念起来:“一会儿翅膀碰着海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云霄,它叫喊着——在这鸟儿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到了欢乐……”

陈二湖、丁姨、钟处长、陈科长等人也喃喃地一起背诵起来:“在这叫喊声里,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在这叫喊声里,乌云感到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

金鲁生看着他们激昂不已的样子。

李秘书悄悄拉住了杨红英的手,一边朗诵着:“海鸥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呻吟着,呻吟着,在大海上面飞窜,想把自己对暴风雨的恐惧,掩藏到大海深处……”

铁院长激动地听着。

杨红英用尖利的嗓门朗诵着:“海鸭也呻吟着,这些海鸭呀,享受不了生活的战斗的欢乐,轰隆隆的雷声就把它们吓坏了……”

阿炳坐不住了,起身就走,胖子赶忙随他而去。

其他人,包括安在天在内,都倘佯在诗歌的激情澎湃之中,谁都没有留意阿炳的离开……

阿炳走到外面,忽然跪倒在地上,打滚儿,痛苦地呻吟着……

胖子赶了过来,吓坏了,他问:“阿炳,阿炳你怎么了?”

阿炳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了胖子,结果把胖子也带倒在了地上。

胖子急得“哇”地一声哭了:“阿炳,你到底怎么了?”

阿炳满头大汗,疼得牙齿直打架,说不出话来。

胖子爬了起来:“阿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去喊安同志,你等我回来,你可要活着等我回来啊……”

阿炳抱住胖子的腿,胖子一跑,拖着他往前了好几步……

婚礼上已经群情振奋到达极点,几乎所有人都在齐声朗诵:“……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了!”

胖子跑了进来,他叫着安在天,可他的声音被众人的声音一下子淹没了,他无助地扬起手……

新郎、新娘、安在天等人发出了最后的声音:“这是勇敢的海燕,在闪电之间,在怒吼的大海上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些吧!”

等人们冲出食堂的时候,只见阿炳面色苍白,已经奄奄一息了。

安在天和金鲁生一前一后抬着阿炳,冲了医院,那时阿炳已经昏厥过去,似乎没有了鼻息。安在天、金鲁生抱着阿炳在走廊里狂跑,后面跟着好些人,胖子落在了最后,“呜呜”地哭。

阿炳的胳膊垂了下来,像一片无声无息的树叶……

自从有了给阿炳找对象的想法,安在天就坚信,阿炳终归是要跟某个女人结成良缘的,但这个女人是谁,这个从开始到结束的距离还有多远,他不知道,就像人难以想见自己的生死一样,睡觉前把鞋搁在床边,不知道明天一早是否还能穿起它来。在这个夜晚,阿炳遇到了他生命中的一次劫难……

阿炳躺在手术台上,医生给他做手术,旁边还有一个护士。

手术刀、止血钳、纱布、消毒棉……

走廊上,安在天从窗户往里看去,医生很冷静、沉着;相比之下,打下手的那个护士不知是因为胆怯还是别的什么,一直紧张得手在发抖。她戴着口罩,看不清脸。

手术室的门口,金鲁生在来回巡视着。

安在天揪过胖子,问:“阿炳有没有吃什么东西?”

胖子哭得嗓子都快哑了,他说:“吃了……”

“吃了什么?”

胖子不住地抽泣着,他说:“一个香瓜……”

“你吃了吗?”

“他让我吃,我没舍得吃。”

“哪儿买的?”

“是……老马的闺女带来给阿炳的见面礼。”

安在天指着胖子的鼻子:“胖子啊胖子,你什么时候学会做内线了,不熟的人送的东西绝对不能收,什么都敢吃,要是毒药怎么办?”

胖子又“哇”地一声哭了,他说:“阿炳要是死了,铁院长和你会叫我也死吗?”

安在天斩钉截铁地说:“会!”

太阳从山岭边冉冉升起……

医院走廊的过道上,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手里拎着盐水瓶走了过来。她就是昨晚在手术室的那位护士。因为还没上班,药房的取药窗口关着。她径直走到药房门前,门是半开的。她敲敲门,里面无人应答,只好推门进去,喊了一声:“李药剂师……”她的声音甚至有些懦弱。

里间立刻传出一个热烈而爽朗的声音,带有山东口音:“嗳,小芳,我在里屋呢。”

林小芳退回到门口,把盐水瓶放在取药窗前的木搁板上。她中等身材,长相普通,神情中有一种怯生生的东西,目光总是含蓄在眸子里,人显得很安分。

老李打开取药窗,冲外面:“小芳,你在哪儿?”

林小芳把头探进取药窗,客气地:“要下班了?”

老李笑吟吟地:“你呢?也该下班了吧。跟你说好几次了,叫我老李就行,大家都是老乡。”

“我还有病人要照顾。”说完,递上一页处方笺。

老李扫了一眼处方:“陆家炳,他没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