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7页)

却是张国庆,他是来水台拎水的,看见了她,不知是该打招呼还是该躲开,一时手足无措。黄依依想躲开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把草帽压低了一些,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张国庆低低地,这是他第一次对黄依依说话,道:“……你的水壶盖子没拧紧……”

黄依依被他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可能是因为走得太匆忙,水壶盖子的确没有拧紧,正往下滴水呢,衣服都湿了一块。

张国庆不再敢看她,打开水龙头,接水。

黄依依把水壶盖子拧紧,也没有跟他道谢,就急急地走了。那样子,好像是要躲着人。

张国庆家里,刘丽华还在呼呼大睡,张国庆蹑手蹑脚地进来,脱掉外衣,随后撩开被子,钻了进去。

刘丽华被张国庆身上带回来的寒气弄醒了,她气急败坏地,一脚把张国庆踢下床来。

张国庆:“你……干什么?”

刘丽华嘟囔了一句:“水烧上了吗?”

“都烧好了,够你洗脸刷牙的了。”

“哼,你就是不愿意伺候自己的老婆,要是一个野婆娘,为她办件事,看你不屁颠屁颠的,能把屁股乐成八瓣。”

张国庆看着床,却不敢再上去。

刘丽华突然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快给我拿尿盆!我憋不住了……”

黄依依出了后门,不久太阳出来了。山路崎岖,黄依依柱着木棍,翻山越岭去找汪林。

正午时分,汪林挥着一把镰刀,正在路边的山涧里收割草。

黄依依一路跟人打听着过来,老远看见了他,大声喊道:“老乡,请问一下,前面是不就是701的农场了?”

汪林猛然间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愣了一下,他抬过头来,万分吃惊地看着她。

黄依依也倍感意外:“老汪……”

汪林只是看了她一眼,他胡子拉茬的,似乎自惭形秽,又低下头来割草了。

黄依依跑上来:“老汪,我来看你。”

汪林不理她,继续干活。

“老汪,你这是怎么了?不理我,我来看你,你不高兴?我给你带了一条烟,是你嫌贵一直不愿买的那个牌子……”她一路跋山涉水的,透着十分的疲惫、辛苦。

有一滴眼泪,掉在汪林割草的手背上。

“你真不理我?我知道我不好,你为我没了官,背了处分,在单位里丢人了,无地自容……你要恨我,你就骂我,或者干脆打我一顿吧。我跟他们说了,我来跟你一块儿放羊,同吃同睡同劳动,可他们不肯,我死,他们都不肯……”

汪林压低了声音:“你跟着我走,别离我太近了,不能让农场的人看见。”

汪林带着黄依依走进了一个废弃的窑洞,他突然回过身来,一把抱住黄依依,并把她往墙上推去……

空气中回荡着的是粗重的呼吸,有一只野猫跑了出去。

中午,星期天的院里空荡荡的。

疯子江南手上抱着一只受伤的灰鸽子,在念念有词的:“……你好啊灰鸽子,我知道你是给我送密码来了……他们都说我疯了,破不了密码了……可他们哪里知道,我现在每天都在破译密码,我每天破一部,密码到处都是,破不完的……我是天才,是不是?你肯定知道,那些造密专家听了我的名字,都闻风丧胆,吓得尿裤子……呵呵……江南,江南,‘紫金号’……”

安在天过来,手里拿了一瓶紫药水和一个棉签,小心地给鸽子的腿抹上。抹好了药,鸽子扑腾了几下,飞走了。

江南跟鸽子“再见”。

小查跑了过来,急急地说:“安副院长,黄研究员不见了。”

安在天问:“她没在宿舍?”

“她说好星期天跟我一起进城买东西的,可班车上没她,宿舍里没人,单位也没有,我都去看过了。”

“她会不会到树林里喂小松鼠去了?”

小查都要哭了,说:“安副院长……我思想激烈斗争了好半天,我还是汇报给你吧。她一大早就走了,从后门走的……”

“后门?”

“对。”

“她去后山农场了?”

窑洞里,黄依依和汪林并排躺着,炕上铺着汪林的衣服。

黄依依问:“你这边吃的好吗?”

“比猪好”。

“睡觉呢?”

汪林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你不是来看我的,你是来可怜我的。”

“老汪,你这个时候,不能离开人……”

“你从来也没有和我在一起过,所以谈不上离开不离开的。”

“我们不是在一起吗?”

“我们在过一起吗?我和你在一起,不过是一男一女彼此的身子绞在了一起,从来也没有心和心连在一起。我知道你爱安在天,你跟我好,就是为了忘记他。多少次,你在我面前恍惚的时候,我都知道你在想他,在想为什么跟你亲热的是我而不是他。我也看过苏联的小说,读过他们写的诗,忘了曾经有一个叫什么斯基的人说过,‘世上最容易发生的事,就是明明爱着这一个,娶的却是另外一个。’以前我不明白这句话,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四十不惑,可我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为了一个不爱我的女人,丢了官,又丢了人。”

“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有谁愿意跋山涉水到达爱的彼岸,我不愿意了,因为岸上没有人,我也没有船。”

日落西山的时候,黄依依拖着疲惫之躯回来了。

小查跟安在天汇报这个情况时,他理智上是不相信的。所以,当他亲眼看见她从后山农场回来,他竟有一种被毁灭的感觉。当天晚上,安在天就去找她了……

安在天迈着沉重的步子,上楼。走廊上,不知谁家火上坐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的。

黄依依脸都没洗,就瘫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安在天敲门。

黄依依听见了敲门声,她懒得起来,迷迷糊糊地睁了一下眼睛,又睡过去了。

敲门声执著地响着。安在天继续敲门,他终于不耐烦了,大喊了一声:“黄依依,开门!”

黄依依听见是安在天的声音,登时就醒了,她赶忙起身,匆忙之中还将换下来的胶鞋和脏外衣,踢到了床底下。她冲到外间,倒了杯开水,开了包饼干,做出正准备吃东西的样子,这才跑去开了门。

安在天冷冷地看着她。

黄依依故作吃惊地叫了一声:“哟,是安副院长。我还以为是小查今天进城,给我带回好吃的来了。我还没吃晚饭呢!好容易熬到了星期天,懒得去食堂……”

安在天闷声不响,进了门,自己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了。

黄依依不解地看看他,问:“嗳,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怎么了,人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