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8页)

"你有决策权吗?"

"……嗯?"

"因为我自己是公司决策人,谈判成功了,当场可以签合同付定金的。我不想这么远跑来,跟没有决策权的人谈判。"

"哦,那请你再等一等。"

这回晓鸥只等了不到一分钟,对方回答她,公司老总将亲自跟她谈判。请问老总贵姓?见面不能只称"老总"吧?老总姓段。

这就回到戏剧高潮的爆发点,段凯文看见突然出场的梅晓鸥的刹那间。在此之前是那个司机铺垫的。司机先步入谈判现场,抱歉通告,他的女老总会稍晚五分钟,他作为法务部员工可以代表她先把合同看一看。段凯文打量着这个黑瘦男人,怎么看都像个年轻渔民。他抬起手腕,看一眼表,年轻渔民的目光在合同上移都没移过一毫米。他正要问要不要他手下来为渔民朗读和解释合同,晓鸥走进来。她走到离段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住。段所坐的沙发是三座的,前面一张长形玻璃茶几,右边是捧着合同识字的司机。段凯文的脸和身体扭向右边,活脱一个不耐烦的扫盲教师。晓鸥的亮相非常轻微,轻到段凯文头一眼不去看她人,而看的是她的脚。她穿的是一双临时买的乳胶凉鞋,轻便廉价。暮色沉暗后过街天桥和马路边上都是这类货品的市场。段凯文心目中,穿这种凉鞋比赤脚还贫贱。他想看看这双脚的主人怎么胆敢踏入这家四星级酒店,踏入他借用的小会议室。全过程大概只有一秒钟,从段扭头到由下而上的打量。

这一秒钟晓鸥能来得及做的就是仓皇一笑。

"晓鸥你太让人惊喜了吧?"段总从三座沙发上一跃而起。

要不是那个大众化到极点的玻璃茶几挡路,晓鸥觉得段会跃上来拥抱她。他用的是拥抱的幅度和力量握住她的手,把她拽回自己左边的沙发,拽倒在沙发上。"你这丫头,跟我淘气是吧?"

晓鸥发现被突袭的恰恰是她自己。什么是变被动为主动?段凯文永远让你被动。他四下里扫一眼,仍然是这里的王者,那一眼他手下人看懂了,顿时溜出门。只有扮演法务部员工的司机还迷恋角色,坐在那里吱吱作响地喝茶,把茶叶咂进嘴里,再吐回杯中。

晓鸥对司机"不好意思"了一声,把他请到外面喝茶去了。

"你不用开口。我知道。"段对晓鸥还那么宽谅大度。他赖了她三千多万的债,你把他想成什么骗子无赖流氓他都知道,他原谅和理解你在脑子里糟践他。

"段总……"晓鸥眼圈又红了。

段看见她充血的眼圈和鼻头,马上伸出一只"暂停"的手。"你别。我都知道。我来海南急着处理那块地皮,不就是为了你吗?"

晓鸥又让他给主动下去了。她只好安于被动,听段讲述他这块地皮的一连串增值价位,某年增长多少,某年是几倍的增长。哪怕是一片金矿,也掘不出那么大堆的金子来。争购这块地皮的人太多,因此他决定拍卖。欠她梅晓鸥才几个钱,不相信他段某的话,段某可以把梅晓鸥算成他地产的拥有者之一,拥有这块地皮六分之一或七分之一。六分之一或七分之一的数目是如何得出的。这还不简单?现在这块地皮的最保守评估价数目之六分之一或七分之一就等值他段凯文欠梅晓鸥的三千万啊!

"段总,您忘了赌厅的规定了:十天内还款不收利息,超过十天,就要算利息。"晓鸥温馨提示。

晓鸥把一道道算式写在便签上,一笔一画,白纸黑字,不怕你拿到普天下对证去。抬起头,她吓一跳,段的目光从眼镜后面穿透过来,穿透了她: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娘们;你的钱就是靠这种不光彩的方式赚的;你吃了赌厅又吃赌客,贪得无厌……

"利息够高的,啊?"他笑了个不开心的笑。

"这是在您跟赌厅借筹码的时候就跟您明说了。您是同意的哦。"晓鸥的话有警告的意思,不过仍然温馨。

"利息太高了!"段凯文从沙发上站起。他早想跟晓鸥生气了,现在利息成了他生气的由头。

"不是我规定的……"

"我知道不是你规定的!也不是赌场规定的,对不对?"他是在吵架了。

"对。是行规。妈阁赌业经营几百年,行规健全,不靠行规早垮了。"晓鸥温馨不减,感到主动从自己二十多分钟的被动中派生出来,一直的"弛",终于开始"张"了。

"什么狗屁行规!这叫敲诈!"他的咄咄逼人就是他的被动。

"您在跟赌厅借筹码的时候,就该这样抗议,您当时可以不承认这条行规的。"

段凯文背朝着女叠码仔。他那山东大汉的背仍然方方正正,赘肉不多。健身房和他的年龄、饮食在他身上多年较量,争夺着他。怎么说段凯文都是个优秀男人,假如世界上没有一座叫妈阁的城市的话。

"难怪你这几个月不找我呢!日子拖得越长,你得到利息越多。"他背对着她揭露。

"这您是知道的呀,段总。"

"知道什么?"

"日子拖得越长,利息越多啊。"

"我可以说我不知道。我可以说你从来没跟我解释清楚。"段说。有点流氓腔露出来。

"阿专听见我跟您解释了。"

"谁指望阿专向着我呢?当然向着你!狗还不咬喂它的手呢!"

晓鸥的手机上来了一条短信。来自史奇澜。"已到越南,很快可以把你的债还上!"老史不听劝告,还是带着他史家表亲到越南赌场去了。那个阴历十五或十六的月圆之夜,她心里还对老史暗自滥情了一番。

"难怪你几个月不找我。"段转过身,大彻大悟。

晓鸥从沙发上站起来。老史是个没救的烂仔。她不该对他另眼看待。她活该……

"给了您几个月的宽限,您把我一片好心当成什么了?"晓鸥知道自己的控诉不实,几个月的沉默是在跟段凯文打一场心理战争,"我以为给您几个月,您可以安安静静地反思一下,您对我梅晓鸥编的那一幕幕的戏,好像真在安排汇款,真的有钱汇似的,您对我一个孤身带孩子的女人那么干不臊得慌吗?我给您几个月,就是臊您的,让您在我一个女人的宽限下害臊。"

段的脸上确实有了薄薄的臊意。但马上就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