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节(第2/2页)

豆蔻在被救活之后,常常狞笑不止,“嘎嘎嘎嘎”,让临时医院的病友毛骨悚然。

我在一九九四年,一次纪念“南京大屠杀”的图片展览会上,看见了另一张豆蔻不堪入目的照片。这是从日本兵营的档案中查获的,照片中的女孩被捆绑在一把老式木椅上,两腿撕开,正对着镜头,女孩的面孔模糊,大概是她不断挣扎而使镜头无法聚焦。我认为那就是豆蔻,日本兵们对这如花少女施暴之后,又下流地将这个钉在耻辱十字架上的女体摄入镜头。

被医治的豆蔻精神时而错乱,时而正常,她在几种精神状态下都牵记着王浦生。尤其当她癫狂发作,口口声声地叫喊王浦生的名字。在给王浦生进行截肢手术之前,那位叫特里默的美国医生把这情形告诉了王浦生。

手术室是临时布置的,就是阿多那多的卧室,因为安全区救护太多伤员,麻醉剂严重缺乏,为王浦生做的截肢手术只能用少量麻醉,手术后半部份,剧烈的疼痛反扑过来。王浦生嘴口咬了一块毛巾,觉得豆蔻的疼痛延伸到他身上。豆蔻下体被撕烂,肋骨被捅断,这些疼痛都延伸到每一锯每一刀每一针上,王浦生松开了牙关,长长地嚎叫一声。

我姨妈书娟和她的女同学们是从英格曼神父口中得知了豆蔻的可怕遭遇。开始她们发现气氛变得怪异,窑姐们都安静得很。

她们向阿多那多打听,是不是小兵王浦生出了事。她们是知道王浦生伤势的。

阿多那多只说了一句:“是豆蔻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

“……”

她们再追着问下去,阿多那多又露出粗相:“瞎问什么?读你们的书去!”

这时他们听见英格曼神父说:“应该让孩子们知道这件事。”英格曼神父这时站在她们的教室门口。

接下去,女孩们听英格曼神父以他素有的平直单调的声音,把豆蔻的遭遇讲述一遍。她们全傻了。只有凶险事发生在身边一个熟识者身上,才显出它的实感它的真切和险恶程度。女孩中有些想到豆蔻初来的那两天,她们为了她盛走一碗汤和她发生的那场冲突。想想豆蔻好苦,十五岁的年华已被当猫狗卖了几回。她但凡有一点活路,能甘心下贱吗,谁说婊子无情?她对王浦生就那么一往情深。她们又想到豆蔻一双长冻疮的红手给伤兵们洗绷带,晾绷带,想到豆蔻爬到核桃树上,把一只房檐上掉下的野猫崽子放回去,还想到豆蔻坐在伙房门口替陈乔治剥水发蚕豆……她们竟心疼不已,觉得哪个窑姐换下豆蔻都行,干嘛偏偏是十五岁的豆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