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6页)

而淑贞眼下,又怎么离得开那个“乘龙快婿”呢!

徐夏子婶与大勇在屋里说话时间,小林子与请来的师傅在厢房那边比比划划谋划着迁移的事。徐夏子婶隔着窗户看见了,一溜烟儿又跑到院里。

“耶!你们还在磨蹭我的东厢房?你,”她指着师傅,“还不快走!别人家里的事儿,你掺乎的个么劲儿味?”

小林子见她冲客人去了,连忙说:“大婶,你有话跟我和大勇说,不该对人家师傅……”

“我管他师傅不师傅!连你也在内,都给我走!大勇,你过来!看看你这媳妇好的!没过门就训起老娘来啦r

徐夏子婶揪住儿子不依不饶。大勇见师傅走了,小林子脸上也变了颜色,心里一恼,一伸手把徐夏子婶推了一个踉跄:“妈!你这是干么个呀!”

徐夏子婶被推得一愣,就势倒在地上,抱住大勇的腿,又揪住上前解劝的小林子的衣襟,呼天号地又撕又捶。三人立时搅作一团。

应着哭喊打闹的声儿,院外涌进一群看热闹的人。胡强也在里边。他吆吆喝喝,总算把一团乱麻撕扯开来。

“犟牛头一个!反正是盖个猪窝,管的么个东西!能下崽儿就得了吧!真是!”

胡强不失时机地戏谑着大勇。他俩见面没正经话,总是你一枪我一炮,互相贬斥臭坏。大勇这种时候也不甘吃亏,回道:“猪窝漏不了盖,你就囗等着下猪崽好了!”

两人都压低着声儿。胡强没沾便宜,还要张口,淑贞被银屏领着进到院里。胡强只好把冲到嗓眼的刻薄话咽回肚里,朝淑贞递过一个笑脸,对看热闹的人吆喝着:“都走!都走!人家家里商量个事儿,看的么个味儿!”把众人连同自己,都哄到院外去了。

院里三位金刚各据一方,谁也好像没有解气,谁也好像没有松气。

淑贞是强打精神被银屏喊来的,见三人这种架势,冲着就是一阵火气。

“你们这是干么个?怕人丢得不够怎么着?觉着能为大,到大街上找个戏台子打去!”

“败家子!你个小兔崽子是个败家子!”徐夏子婶好象得到了女儿支持,又朝大勇剜着指头。

大勇不回声。小林子接上话:“你说你儿子是败家子,东厢房里有盛虫。那大桑园过去是怎么成‘大丧院’的?你怎么也跑到城里去的?”她显然试图说服这位未来的婆母。

“那是他叔家的媳妇子,硬搬东厢房里的东西把盛虫搬走啦。你问问谁不知道,她就是头天动的东厢房,第二天清早被条水缸粗的小龙爷拦道给吓死的!”徐夏子婶振振有词。

“谁知道?你亲眼见过啦?”

“我没亲眼见就不是真的?你个小毛孩子投亲眼见过的事儿多啦!”

“就算是真的,盛虫已经搬走了,还留座空房子干么个?”

“留着房子,盛虫爷知道人敬着它,说不定那霎儿就回来了。”徐夏子婶的道理是成筐成箩的,“这些年大米白面吃不完,你觉着就没有这东厢房和盛虫爷的功德在里边啦?”

银屏在一边禁不住“扑哧”一声。淑贞瞪过一眼,她忙捂住嘴吃吃地暗自发笑。

小林子说:“大婶,你那是迷信。这几年……”

“么嘎?说我迷信?”徐夏子婶瞅瞅大勇瞅瞅淑贞,“我敬盛虫,不让你们胡作就是迷信?”

“你就是迷信嘛。”大勇嘟哝。

“大勇、林子,你们就不能少说几句吗?妈是干过工作的人。怎么会迷信呢!”

淑贞示着眼色,让大勇和小林子不要争辩。

“到底闺女是妈的贴心肉。”徐夏子婶上了劲儿:“你妈比你们强一百个冒!

说我迷信?好,我就迷信!你们敢给我把东厢房挪啦,我不让李龙爷咒你们九九八十一灾,才算怪!”

“妈,你快进屋歇歇吧。”

淑贞示意让大勇、小林子离去,自己搀着徐夏子婶进到屋里。

“都是那个小狐狸精啦!大勇原先挺听话的个孩子,让她给搅和得不成个样儿啦!你没听,没结婚就帮着那个小狐狸精咒起我来啦!”

徐夏子婶躺到炕上,让淑贞给她砸着背,嘴里不停地发着狠:“就跟鹏程似的,原先多好的个女婿!还不是让彭彪子家的那个骚狐狸精给迷惑坏啦?”

她忽然想起先一会儿大勇讲的情形,说:“人家说了,那天夜里,就是彭彪子家的那个骚狐狸精说是要给她女婿迁户口,硬跑到鹏程办公室去的。那个挨千刀的骚狐狸精啦!……”

背上的敲打忽然停止了。徐夏子婶趴着见没了动静,起身来看,淑贞已经刮风似地出了院门。

女人最隐秘的心事总是与男人相联系着的。淑贞似乎已经没有这种最隐秘的心事了。岳鹏程在她心目中好像化成了灰变成了烟雾。可徐夏子婶的几句话轻轻一拨,那看似成灰成烟雾的隐秘角落,便急速地浮现和膨胀开来。

伴着痛苦和怨恨度过几个白天和夜晚,淑贞的心变得麻木板结了。几天前发生的那件令她撕心裂肺的丑闻,仿佛不过是一个梦,一个似真似假朦朦胧胧的梦。然而当夜深人静,月光爬上岳锐、银屏安睡的面孔,面对孤冷淡漠的灯光,和恺撒的猜猜低吠、秋虫的骚扰喧哗,淑贞便情不自禁地一遍遍翻腾起记忆的库房,不屈不挠地试图寻得那形成今日痛苦和怨恨的因缘。踪迹和来龙去脉。

的确,从什么时候起岳鹏程背叛了自己的妻子?从什么时。候起,岳鹏程在与妻子之间播下了疏冷、离弃的种子?

沿着记忆的路标搜索寻找,淑贞终于来到天津订货会后的那个夏日的黄昏。那是海港之城烟台一年一度最为宜人的时刻。海风吹亮了烟台山高傲的航灯;芝罘湾轻软缠绵的海水,染蓝了玉皇顶的红楼玉阁;夕照余晖和初上的华灯交相辉映,为小巧的港口披上了如诗如梦的暮纱。当来自天津的客轮靠岸,淑贞隔着足有几十米的庭廊和大门,一眼就看到了岳鹏程魁梧强壮的身影。消息是太令人兴奋了!大桑园的事业将会因天津之行的成功而跨人一个新的起点!以至接到来自天津的电报后,村里的干部们特意把淑贞派作代表,专程前来迎接凯旋而归的“英雄们”。

岳鹏程也看到了淑贞。当他面对淑贞迎来的笑脸,不知为什么,脸上忽然染上了一层晚霞的颜色。而原本站在岳鹏程身旁的秋玲,也仿佛故意拉开了距离,脸上同样泛起了只有少女才有的红云。当淑贞一手接过岳鹏程的衣物,一手亲热地拉起秋玲向门外走去时,岳鹏程的粗眉大眼之间,奇怪地闪过了一缕尴尬和游移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