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标尺”死了

冯家昌有了一个“导师”。

每次从外边回来,“小佛脸儿”总是一脸坏笑,而后就问他:“老弟,插上‘小旗’了吗?”

他也只是笑笑,笑笑而已。于是,“小佛脸儿”很认真地说:“你一定要插上‘小旗’!只有插上‘小旗’,她才是你的人。”

插“小旗”,这是军事术语,也是军区大院里秘书们开玩笑时最爱说的一句话,只有常看军用地图的人才明白这句话的含意。但它还有另一层意思,这意思是引申出来的,是专对谈恋爱的军人们说的,那叫“插入”阵地,是本质意义上的——“占领”。可“小旗”也不是那么好插的。你想,这“小旗”不好插。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冯家昌与李冬冬之间也就这么慢慢地“谈”着。有那么一段,温度眼看着升上去了,升得很快;又有那么一段,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又降下来了。就像是打仗一样,时进时退,进进退退的……打起了拉锯战。

有一天,“小佛脸儿”在喝了二两酒之后,突然对他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一加一等于几?”

冯家昌笑了,说:“我的哥,我这人笨哪,你有话就说吧。”

侯秘书说:“格老子的,我告诉你,在数学上,一加一等于二。在生活里,一加一就不等于二了。”

冯家昌说:“那等于几?”

“小佛脸儿”一脸坏笑,说:“老弟呀,插上‘小旗’你就知道了。”

冯家昌说:“你说,你说。”

“小佛脸儿”两腿一盘,说:“想听?”

冯家昌说:“老哥,你就别卖关子了……”

侯秘书说:“你说这人世间有公平吗?”就这么说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接着又说:“从来没有。比如,希腊船王的女儿,生下来就是亿万富翁的继承人……而有些人,生下来的时候,连裤子都穿不上……同样是一个精子与一个卵子的结合,为什么她一生下来,就拥有那么多的财富,有那么多的人为她操心?为什么有人就偏偏生在了穷山沟里?有什么道理吗?没有,我看没有。这就是命运。要想改变命运,有一句话是必须牢记的,这就是马克思的一句名言: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你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吗?”

冯家昌点点头:“你说。”

侯秘书说:“那好,我现在告诉你,一加一等于几。对于某些人来说,一加一至少等于十!”

冯家昌笑了,说:“老哥,你说得也太玄乎了吧?”

“小佛脸儿”说:“一点也不玄乎。你知道刘广灿吗?”

冯家昌说:“不就是刘参谋嘛。才二十九岁,已经是副团了,年轻有为……”

这时候,“小佛脸儿”突然笑了。他笑着说:“年轻有为不假。但你知道他是怎样当上副团的吗?在咱们这里,这几乎是‘火箭速度’了。”

冯家昌忙说:“有什么背景吗?”

侯秘书说:“当然有背景。你知道么,他正在跟上边一位首长的女儿谈恋爱。这位首长的女儿在本地八六九医院工作。你知道八六九医院吗,就在东郊。问题不在于首长,首长什么话也不会说的。但是,这姑娘的背后是一个庞大的社会体系,那几乎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她的舅舅是一个省的副省长。她的姑姑,是本地省直机关的厅级干部,她姑姑的丈夫,是某野战部队的一位首长。她的叔叔,在北京某部工作。在咱们这里,有一位首长( 我就不说名字了 ),也曾做过上边那位首长的秘书……这些人可能一句话也不会说,可他们说一句是一句。当然,刘参谋的确是年轻有为。他原来也是咱秘书班子里的人,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背景,谁也不好再用他了,于是就直接提了副团。虽然说,人并不是凭关系的,但有关系和没有关系是大不一样的……”“小佛脸儿”这么说着,突然间就沉默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人家刘参谋是如日中天哪!”

冯家昌说:“刘参谋的最大优点是什么?”

“小佛脸儿”笑着说:“又想学习了?”

冯家昌直言不讳地说:“被一个大家闺秀看中,总有他的长处吧?”

“小佛脸儿”说:“他有个绰号,你知道吗?”

冯家昌说:“知道。人家都叫他‘标尺’。一米八的大个,长得帅吗?”

侯秘书说:“此人有三个长处。一是长得帅,二是‘诚恳’。”

冯家昌探身问道:“诚恳?”

侯秘书说:“诚恳。你不要小看这两个字,‘诚恳’是无坚不摧的。第三是他有两套语言。”

冯家昌吃惊地问:“两套语言?”

“小佛脸儿”点点头说:“两套。比如说,当你说‘树’的时候,他说‘森林’。当你说‘森林’的时候,他会说‘树’。”可是,就这么说着,“小佛脸儿”突然迟疑了一下,眉头上像是凝结着什么疑团,他吞吞吐吐地说:“但是……”

冯家昌觉得他话里有话,就问:“但是什么?”

可侯秘书摇了摇头,连声说:“没什么,没什么。”

冯家昌接着说:“我还有一个问题,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佛脸儿”笑而不答。停了片刻,在冯家昌目光的注视下,他终于还是说了,他说:“实话告诉你,我和刘广灿一屋同住了三年……”这么说着,“小佛脸儿”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笑了,待笑过之后,他说:“老弟呀,你也一样,运气来了,山都挡不住,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将要进入的‘背景’,绝不次于那个刘广灿。你一定要插上‘小旗’!”

冯家昌说:“你笑什么?”

侯秘书说:“没事。睡吧。”

然而,一天早上,天还没亮,他们两人突然接到命令,要他们火速赶往八六九医院,去处理一项“事故”。什么“事故”,不知道。如何处理,也不知道。可命令就是命令,是不容迟疑的。于是,两人在军区值班室要了一部车,火速赶往东郊的八六九医院。

八六九医院是本地最好的一家部队医院,直属总部管辖。这家医院占地七十多亩,绿树环绕,设备精良,有许多医疗器械都是从国外进口的。这里的管理也很严格,曾多次被评为部队系统的模范医院,可是,它出“事故”了。当他们二人匆匆来到院长室时,只见老院长身上披着一件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垂头丧气地在办公室坐着。待两人说明来意,院长什么也没说,只是吃力地站起身来,说:“走吧,去看看。”

就这样,他们跟着院长来到了病房大楼的门前,那是一道铁制的栅栏门,大门有三米多高,门楣上方是铁制镀铬的红缨枪头。院长指着那铁制的大门说:“他就是从这里翻出去的。按说,是不应该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