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肴(第2/3页)

整整两天两夜,老酒肴鼾声越打越响,人却一刻未停下忙活。煞神老母还是不放心,和憨螈轮换休息,盯着他干活。他们发现老酒肴虽然打着鼾,却能一丝不差地绕过地上的炭火、水坑,还不时地端起酒舀子品酒,再把接满的酒倒进小口罐里——扬勺过顶,让细细的酒线拉出一道弧形,一滴不少地落进罐子里。他打着鼾扒拉酒糟、扛袋子,还打着鼾撒尿。

第三天黎明,老酒肴从酒坊出来,一仰身子躺下了,鼾声立刻小了许多,也均匀了许多。煞神老母问乌坶王:“这可怎么办?”乌坶王说:“不要紧。只要造酒都是这样哩。你想想,又没有谁能替换他,酒坊里开了锅又停不下,他不边睡边干又能怎么?”“要这会儿酒坊里出了麻烦怎么办?”“不会。他睡着了心里也有数——这是躺下歇息的空当儿,就好比干活的人累了抽袋烟。”他们说着话,憨螈就凑过来。乌坶王掀开草裙看着,用一根木棍挑起那根鳞茎,憨螈就恼怒地发出一声:“哞——”接着双目圆睁,牙齿频频磕碰。乌坶王赶紧扔了木棍。煞神老母呵斥他:“敢跟大王龇牙咧嘴?神将战混沌那会儿你爹还是条虫哩,别说你了……”憨螈垂着头离开了。

第四天老酒肴的鼾声一停,乌坶王马上对煞神老母说一句:“成了。”只见老酒肴这会儿反复搓眼,连连叫着“啊呀好睡”,挽起袖子,又把头上的粗布扎紧一下,大步往酒坊里走去。三个人都跟在后边。老酒肴喊着“起酒”,把一溜二十几个罐子都一字排开,然后将桦树皮做成的流子对准它们,像野猪撒尿似的,哗啦啦响成一片。从早晨到正午,二十几个罐子全都装满,又用黏土封口,让憨螈扛上,埋到了深深的沙坑里。

“都埋了,那咱们喝什么?”煞神老母问。

“不用急,只要起酒了,就有一场好喝!”乌坶王说。

正在他们说话时,老酒肴在酒坊里扑嗒一声趴下了,鼻子“蓬蓬”响着,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嗅着。嗅了一会儿,他将散落地上的一层酒糟扒开,像狗从土里掘一块埋藏的骨头似的,把沙土扬起了很高,有几次还扬到了周边三个人的脸上。这样折腾了一会儿他才从地上爬起,拱出酒坊时肩上扛了一个半大的罐子,罐子上有一个树皮做成的塞子。他砰一下将罐子放在他们跟前说:“喝!”

煞神老母看看面前的罐子,一脸茫然。

乌坶王说:“这是‘酒底子’,是一场酒里最醇的一罐哩!专门留着起酒以后咱们大喝哩……”

乌坶王伸手揪掉了塞子,一股冲人的酒香扑面而来。憨螈从生下来还没沾过一滴酒,这会儿被一股特别的气息给吸得牢牢地趴在罐边。煞神老母用大泥碗接了满满一碗,吮一小口,咂了咂,嘴巴一窝,像是要哭的样子:“老天爷这才是酒哪!这真是馋死人不偿命啊!”说完一仰脖子饮下,呼呼吐出一口长气,快活得翻出了眼白。

乌坶王和憨螈都不吱一声地饮着。老酒肴则取一个小碗,蹲在一边细细品尝起来。

他们喝酒的这一会儿,四周的林子里都有一些眼睛往这边望。原来所有的野物都被酒香给熏出来了,它们大大小小的鼻子一阵抽搐,发出呋呋的声音。只是这四个人专心喝酒,没有一个发现凑近的野物。

大约到了傍晚时分,那个罐子已经空了。四个人倒在火红的晚霞里,只出气儿,像死了一样。这场大醉要持续一夜,第二天太阳出来之前没有一个会苏醒。

所有的野物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它们也想尝尝这神秘的液体,只不过没胆子过去。其中的一只老羊理理胡子说:“这四个人不是睡着了,那是醉倒了,也就是说他们这会儿管不着咱们了。”它的话令其他野物将信将疑。兔子王为了证实老羊的话不是妄言,就用一根树条远远地捅了几下憨螈和乌坶王,发现他们真的没有反应。它们呼一下蹿出,扳起地上的罐子又吮又舔。一点点余酒。香。野物酒量极小,所以它们竟然都醉醺醺的了。它们扛着完全干净的罐子跳了一会儿,然后一抛,又试着踩了踩四个人的后背。兔子王说:“他们平时作威作福,谁敢说他们一句、动他们一下!瞧这会儿,咱就是杀了他们,他们也没辙!”老羊说:“那是当然了。他们人这种东西,‘酒醉如山倒’!”兔子王说:“你说得不对,是‘病来如山倒’。”老羊捋捋胡子:“一样,其实醉了,也就等于病了。”

3

太阳升至半空,老酒肴最先一个醒来。接上是憨螈、煞神老母、乌坶王。煞神老母第一个发现了大家身上的野物蹄印,又看看空中的太阳,这才知道昏睡了不少时候。她笑着:“夜里它们没把咱一口口嚼巴了,也算天大的福分。啊呀舒坦。”她看着乌坶王,一口发紫的牙龈露出来:“有了这样好酒,还愁大事不成?美夜叉也好,别的什么物件也好,他们沾酒就醉。剩下的事就该咱们放手折腾了不是?你就等着看老娘我的吧……”

憨螈因为喝了一场好酒,一下就上了瘾,瞅个空子就要去扒那二十个大酒罐。开始几次被煞神老母喝住,再后来酒瘾泛上来,劲头大得不得了,所有人都拦不住。正在焦急时候,老酒肴献上一计:让他喝,等他醉倒时再绑起来。果然,憨螈一口气喝了个烂醉,摇摇晃晃一倒地,几个人就拥上去把他绑了。他们把他绑在一棵最粗的大橡树上,这样即便醒来也挣不脱——一般的树木经他三摇两摇就连根拔起来了。老酒肴说:这个人可得好好看住,不经过三个月亮天、三个日头天,这酒罐无论如何不能出土。为了保险,煞神老母在儿子醒来前,又特意用一根桑树根将他的鳞茎悬在了树枝上——这样他只要挣跳就会疼得啊啊叫。

一切妥当之后,静等圆月之夜。第五天大月亮总算爬上来了,煞神老母泪花闪闪。憨螈醒来后,他们只往他嘴里抹一点地瓜糊糊什么的,不敢解开。他果然大喊大叫,有一次蹿跳得太急,鳞茎给拉疼了,就再也不敢狂了。这样六天过去,二十个酒罐就要出土了。三个人不敢让憨螈帮忙,只好一块儿费劲地弄出来。煞神老母扑打着身上的沙土说:“这回该让咱喝个痛快吧?”乌坶王指指老酒肴:“听他哩。”

老酒肴把头上的土布抹下来:“老母啊,这二十罐都是母酒——有它就能生出更多好酒。你要它们更好喝、更对一些人的脾性口味,就得配成几种不同的酒。一种人喝一种酒,那时一口顶两口,才来劲儿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