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岛上(第2/3页)

在这片大荒面前,我只想早点回返。可武早仍然一股劲地往前。没有办法,看来只好伴这个汉子闯一闯了。这里没有人烟,大概也没有一个猎人和渔人来过。这儿实际上是一个没有人迹的三角洲。

我们在水湾之间绕着,奋力跋涉,有好几次淤泥把人陷进去,一直陷到膝盖那儿,好不容易拔出脚来,可鞋子又丢掉了,不得不费上好大劲儿把鞋子找回来。

大约半下午时分,我们登上了一座很大的沙岛,以至于往里深入时错以为这是一片开阔的平原。岛上树木茂密,蒲苇生得比任何一个地方都旺,乌黑油亮,蒲棒长成一片,像高粱穗那么整齐,让人连想起富饶之地。当我们从那些茂密的蒲林之间穿过时,听到了呼呼的喘息声、沙啦沙啦的声音。后来变得一片沉寂。我们小心地往前移动,武早手里紧紧攥着枪。这样终于接近了它——武早猛地用枪筒把跟前的蒲苇扫了一下,让我们差一点惊叫出来……

那儿趴着一个破衣烂衫的男人。他戴了一顶奇怪的黑帽,满脸胡须,大约有四五十岁,尖尖的嗓子立刻叫了起来——这有点像前几天见到的野孩子。这样叫了一会儿,远处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接着就跑过来两个壮年汉子。他们也都是破衣烂衫,满脸横肉,眼神非常粗野。被我们吓得尖叫的汉子指着武早和我:“快,两个野人……”

那两个汉子不由分说,一下把武早的枪给夺下来,转眼就把我们两个给拧住了。我有点害怕,同时心里觉得有点可笑:他们说我们是“野人”。

“走!”他们催促时在我的腿弯那儿踢了一下,差点把我踢倒。那个满脸胡须的汉子又上前把我的背囊夺走了。

没有办法,我们只好被他们押解着向前。一直绕了很远很远,差不多一直走在没有通路的蒲苇林里。这样磕磕绊绊走了半个多钟头,脚下突然出现了一条通畅的小路。再往前,可以远远瞥见一行行的柳树。那些柳树长得很旺,我差不多听到了柳莺的呢喃,心想这儿大概是个吉祥之地。

果然,最后的一片蒲苇闪过,眼前出现难以置信的景象:侍弄得很整齐的菜畦,里面长着碧绿的蔬菜,如韭菜和萝卜;菜田旁边是生着杂草、没有开垦出来的野地,还有一些灌木,灌木后边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草垛子,劈开的木柴,一些破破烂烂的窝棚。

我觉得这不像一个村庄,因为这里的窝棚都是临时性的,尽管有的已经非常陈旧。

3

几个汉子推推搡搡,把我们带到了一个窝棚那儿,旁边的狗死命地朝我们吠叫,伸着通红的舌头。

武早的眼睛又变得尖利利的了。我拍打他的后背,试图使他安定下来。一会儿武早大声呼叫起来,那些狗就拼命地向他狂吠,链子扯得哗哗响。

一个汉子咕咕哝哝,盯着武早:“你这家伙,想杀人,手持凶器……”说着啪地给了武早一个耳光。武早狠狠地踢到他的膝盖上,另一个人就过来,照着武早扬起了一根棍子——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攥住了那人的腕子。那人说:“嗯,你还怪犟,我阉了你。”说着真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刀子,在我的下体那儿比画着。他比画了一会儿自己笑起来,把刀子收了。

一个人说:“快去告诉‘大婶’。”

一会儿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穿的衣服稍微整齐一点,但总让人觉得有点怪模怪样:耳朵上方插着一枝鲜花。她的眼眉描了,身上有一股腥味,我想这大概是经常接触鱼类的缘故吧。她离我很近,端量着,又去看武早。

武早朝她吐了一口。

女人笑了,说不要用手按着,放开他们就是。我们给放开了。“大婶”又说:

“是你用枪比画我手下人?”

我尽力解释:“是这样,我们当时以为遇到了一只野物……”

“大婶”哈哈笑了,指着那个汉子说:“有这样的野物吗?”接着再不听我们分辩,摆摆手说:“给他们备下吃的,远道来的是客。”

但他们并没有把东西还给我们。

直待了好长一段时间,那个“大婶”才转回来,身边的几个人拿着枪,还提着我的背囊。他们把背囊扔在我的脚下。一个人打开背囊说:背囊还你,不过武器收了。说着从背囊里掏出了一个收音机,摆弄着,哇哇响起来。那个人惊喜异常:“是个宝物,咱留下吧?”“大婶”说:“那是个收音机,还他。”

那个汉子又从里边摸出了一个指南针,说:“你看,一个手表。”“大婶”说:“那是指南针,也放回去。”

我觉得这个“大婶”很不一般。我说:“非常感谢您。”

她朝我斜了一眼,做了个鬼脸。她做鬼脸时显得有点妩媚。

他们送来了饭。不出所料,全是一些腥荤,鱼,蟹子,还有海蜇汤。

吃完饭之后“大婶”又来了,说:“不用害怕,咱都是穷人,天下穷人是一家嘛!你们在这里住上七年八载也没事儿。我是常住这里的,还有几个也常住,剩下这些人都是外地来捕海蜇的。到了夏天秋天,他们都来这里捕海蜇、制海蜇皮。来的时候空着手,走的时候背上一袋子海蜇皮。就是这样。”

我问:“你们都是从哪儿来的?”

“我们这些人啊,南来北往,你听听说话的腔儿就知道了。反正只要是穷人,走到这里俺都给碗饭吃。天下穷人是一家,还是那句老话。”

我想这都是一些流浪汉。这个女人让我觉得有些怪异,但不便多问。

好在他们把背囊还给了我。背囊里的东西没有丢失就是万幸。可是武早坚持向她要枪。她说:“武器啊……”只没有说给不给的事。

天黑了,睡觉以前,我看见这个临时居住地上到处都点起了火把。稍远一点火把很亮,他们好像在一片水湾里忙忙碌碌——水湾的一侧有一条弯弯的通路,原来它跟大海相通。这里与海已经离得很近了,可能这个沙岛过去与海隔绝,这些人为了捕获海蜇方便,就把一段窄窄的水面用沙土或其他东西垫起来了。

晚饭很好,他们甚至给我们提来了瓜干烈酒。在这种潮湿地方,酒是一种必需品。武早喝了一口酒,我劝止他的时候,他就放弃了。看来他的情绪好多了。

我们俩待在一个窝棚里。可是正准备睡去的时候,突然有人把武早拉走了。那个人说:“你要到另一个地方去睡。”武早不同意,咕哝着,后来尖叫起来。我一再劝止,可那个人根本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