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陶小桃第三次被通报批评,引起了全商场的注意。

人们都知道这事是由包子引起的,是包子先告的恶状。于是人们都不再理包子了,看她时眼里刺刺的,全是鄙夷。包子慌了,就四下去解释,说不关她的事,状是马女人告的。那个万人骑的女人最不是东西!干脆马也不让她当了,让她下辈子脱生到贵州当驴!贵州山多,让她当个歪嘴驴!传出去后,马女人也慌了,送盒饭时就对人说,她从来没说过陶经理一句坏话。谁都知道那是个好人,见人一面笑,从未对人发过脾气。她要是说人家半句坏话,就用电钻钻她的嘴!用绞肉机绞她的肠子!尔后再剁成馅儿包成包子喂狗!

可是,人们尽管私下里同情小陶,公开场合却都一声不吭。不知为什么,他们都害怕江雪,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一个个溜溜的。

而此时此刻,江雪与陶小桃的对峙,已经到了白热化程度。从表面上看,两人的隔阂,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可只有她们两人明白,她们之间的矛盾,是心理上的。

那天,在公开的场合,她们一没有吵架,二没有恶语相向,陶小桃在受批评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说……可她的“心”始终是昂着的。散会时,江雪走到她的面前,说:“你不要有什么想法,我是对事不对人。”小陶也默默地回了一句:“我没有想法。”

可是,两人的眼睛里,都是有话的。

江雪说:老同学,你们压了我多年,我也该喘口气了吧?

陶小桃说:不就是一个副总么?不要逼人太甚。

江雪说:我知道有人给你送花……

陶小桃说:有些事,我也是知道的…

江雪说:你知道什么?知道又如何?

陶小桃说:做人,是有一条线的。

江雪说:是有一条线,那要看“线”在谁手里……

会后,江雪再没有提起,好像这事已经过去了。可商场的人都知道,事情并没有过去,他们都替小陶捏了一把汗。

这一段,任秋风一直忙股份制改造的事。首先,他得到了上级领导的大力支持;金融部门和一些企业也都看好“金色阳光”;再就是商场内部的职工,由职工又波及到了普通老百姓,一拨一拨捧着票子前来人股……这里边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其中还有那个中奖的胡跃进。所以,这些日子任秋风是一天忙到晚,什么都顾不上了。凡是业务上的事,统统交给了江雪。

过了几天,当人们都觉得风平浪静之后,江雪才让人把那份“通报”打出来,拿着上楼来了。她进了任秋风的办公室,把那份“通报”递给他,说:“你看怎么办?”

任秋风不解,说:“什么怎么办?”

江雪扬了扬下巴:“你看看。”

任秋风看了,竟不以为然,说:“不就是盒饭么。也不是什么大事,批评一下算了。”

江雪说:“这事不那么简单。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批评一下,算了。可她有前科。”

任秋风不明白,怔怔地望着她,说:“啥,前科?”

江雪笑着说:“你定的制度。大会上宣布的。怎么忘了?还说是准军事化管理,铁的纪律,天王老子也不行。”

任秋风说:“是啊,这话我说过。怎么了?”

江雪说:“问题是,通报批评,她已有过两次了。第一次,是她连续迟到。第二次,是她把总经理、你的名字都印错了。这是第三次……按制度,是要除名的。”

任秋风嘴张大了,惊讶地望着她:“你是说——小陶?!”

江雪默默地点了点头。

任秋风挠挠头,想都没想,说:“闹了半天,是小陶?小陶另当别论。她,受过三次批评?我怎么不记得了?”

江雪看着他,说:“所以,这事我让你定。”

任秋风咂咂嘴说:“这个这个、小陶呀,还是另当别论吧。她是给商场做过贡献的。职工培训,是她一手抓的。对外宣传,也做得很好。你说呢?”在不知不觉中,任秋风用了商量的口气,这也是过去没有过的。

江雪说:“你也不用跟我说,我们是老同学,一块来的。我还能不知道?问题是,怎么处理?”

任秋风像是不明白似地问:“处理什么?”

江雪说:“制度在哪儿卡着,全商场的职工都看着呢。你说怎么办?”

任秋风说:“是啊是啊,这个事,挺难办。职工有什么反应?”

江雪说:“你没看那眼,都猫猫的,盯着呢。”

任秋风大手一挥,说:“猫什么猫?制度?制度不是人定的么。”

江雪尖锐地说:“为一个人,去修改制度?这合适么?”

任秋风想想,很为难地说:“是啊是啊,这显然不合适。”说着,他挠挠头,又说,“不过,小陶是个人才,咱目前又是用人之际,我看还是想个什么办法,变通一下。”

江雪说:“我也在想这事。不过,制度既然定了,如果都不遵守,这以后,商场就没法管理了。”

江雪说的句句是理,句句都)f在了要害处。这就像是一把尺子,量着量着竟量到自己头上来了。任秋风像是被什么夹住了似的,觉得自己很被动,试图想改变这种局面,可他找不到下嘴的地方。终于,他说:“你跟小陶没什么矛盾吧?”

江雪眼里立时布满了蚂蚁……片刻,她说:“看你这话说的。没有。我跟她有什么矛盾?从来没有。”

任秋风还是不松口,他说:“你让我考虑考虑吧。我考虑考虑再说。”

这天下午,任秋风带着上官云霓看房子去了。

房子在博雅小区,已经装修完了,要交工,所以任秋风带上官来看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这个小区的房子是目前省城最贵的,有人开玩笑说这里住的都是“新贵族”。因为在这里买房子的大多是商业界、企业界的成功人士,还有一部分是各地市的头头脑脑。这里的房子是仿欧式建筑,有绿地,有学校,还新开了一条人工河,看上去就像花园一样。

上官身子重,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不敢轻易出门,是坐车来的。任秋风小心翼翼地扶她上了楼。进了门,上官脱了鞋,一手托着腰,光脚踩在柚木地板上,像个孩子似的走来走去,很高兴地说:“这么大啊,真好真好真好!我们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任秋风说,这不是最大的,在这个小区,这房子一般,还有别墅哪。上官说,真的呀?四室一厅,这就够大了。咱不要那么大。她坐坐沙发,摸摸茶几,又看看主卧室,说这里,梳妆台应该摆在这里。别太正了,稍稍角一点。任秋风跟在她身后说,好好,回头挪一下。在婴儿室,她说床应该放这里,这里采光好,你说是不是?任秋风说行,就按你说的。尔后,她推开窗户,探身朝外看了看,惊喜地说,呀呀,还有棵小树哪,孩子长大的时候,树也长大了,多好!接着又看了书房、保姆的房间……一边看一边说,好,你还是有眼光的。在厨房里,她摸了摸新配置的灶具、厨具、抽油烟机,柔声说:“以后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按菜谱做。”这时,任秋风说:“还满意吧?你看还有什么需要动的?大致就这样了。画我没有挂,小的布置,都归你了,等将来你布置吧。”上官望着他,说这一段,你累了吧?任秋风说还行吧,还行。上官说,你这条领带,谁给你挑的?太野气。任秋风说,随便系了一条,不好?上官说这不是你的风格,回去换一条。任秋风随口说,噢噢。上官说怎么,你心里有事?任秋风说没事,没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