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4页)


  “睡了!”韩玄子说,“我口干舌燥说了这一通,你倒是睡着了?!”
  白银赶忙说:
  “哪里睡了?爹说的,我句句都在听哩。”
  “听着就好,我没委屈你吧?”韩玄子又说,“当然,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咱也不要多提。新的一年里怎么办?这是最关键的。一年一年过得好快,如今,叶子也出嫁了,虽说离镇上不远,可她还要过她的光景;小女子过了十五就去县中上学,家里是没有了劳力,我也好犯愁。这地谁种呀 ?这水谁挑呀?我还得靠你二贝、白银!你们要是好的,新的一年里就不要惹老人生气。白银在家多帮你娘干活,二贝在校,好好教书。学校在家门口,一定要学得活套。人家公社干部,官位就是再小,可在地方上还是为大,学校又在人家眼皮下,事事你要把人家放在位上。这样,于你好,于这个家也好。我吗,我也有缺点,爱喝口酒.你们嫌我醉了伤身子,也是一片好心,我注意着就是。我脾气不好,这设法改。这一两年里,公社信任我,让干个站长,什么事又都抽我参与,不去不行,去了,村里一些人看不惯就要说,可能也惹了些人。我先前脾气也不是这样,就是退休后,家事、村事搅得我脾气坏了。我再叮咛一句:以后咱家出什么事,说什么话,谁也不能对外讲,外人有和咱心近的,也有成心拆这个家的。你说出去,这些人不是笑话,就是要从中挑拨。白银,听说你往王才家跑了几次,和那媳妇一说就是一下午 ?”
  二贝听了,心里一紧,忙接住话说:
  “这事我知道。年前我们到地里去,碰着王才,硬拉我们去家,也便去了,说些闲话。爹又听谁在加盐加醋了?”
  韩玄子说:
  “这号人家,少去为好。他家钱是有了,粮是有了,一家大小手腕子上戴上表了,可谁理呢?人活名,树活皮,以我这年纪,我也早该不干什么站长了,可担子又卸不了,还得干。这虽是小事,就从这小事上,可以看出不论什么时候,人缘是最重要的。总之,一句话,往后,你们要想使老人身体好、多享几年福,就先把咱家搞好,家里搞好了,你们在外也事事顺心。我就这些,你们都可以说说。”
  二贝娘就对三娃说:
  “你说说。”
  三娃说:
  “我没什么要说,让我二贝哥说吧。”
  二贝说:
  “爹都说了,去年家里不好,这怪我和白银的多。是我们的错,我们都要改,不对的地方,老人还要多指教。要叫我说,我只说一句,就是爹上了年纪,一辈子又都从事教育,退休后本来是度晚年的,也不该去文化站。我也知道爹不是为了那每月十五元的补贴才去的;也知道爹在外跑了一辈子,退休了寂寞,可也得看身体状况,能不干就不要干了。总的来说,你对农村的事还摸不清,现在形势又不比以前,什么都在变了,而且还在继续变。咱拿老眼光、老观点去看一些人、一些事,当然看不惯;一管,就可能会失误,这样下去,反倒不好了。既然已经干上,公社又信任,你就只管管文化站,别的事,他们拉你,你一定要推掉。对于王才,乡里乡亲的,这人爹也知道根基,不是什么邪门鬼道的人。这几年发了,这是政策让人家发的,也不是他王才一家一户。爹正确认识他、理解他,能给他帮忙的就帮忙。如果事情做得过分,不光要得罪王才,我想以后可能
  得罪的人更多。农民要富裕起来,这是社会潮流,顺这个社会潮流而走,一不会犯错误,二也不会倒了人缘。”
  韩玄子静静地听着二贝的话,他没有言语。他知道二贝现在已经长大成人,有妻有室,又在学校为人师表,若要再反驳,二贝必然还要再说些什么,吵起来,就又不好,大女婿三娃还在座呀!何况对于王才,他心里虽仍不服气,但也觉得过去有些事情做得过分了点。
  他又抽了一会儿水烟,说:
  “你说,有什么想法,你都可以说,我也是在外干了一辈子,还不是农村瞎老汉,只听好的不听坏的。”
  二贝说:
  “就这些。过去家里不和,当然有我们身沉不勤快的原因,但对待村里的一些人、事问题上,和爹意见不一致,给爹说,爹也不听,我们才故意致了气呢。”
  二贝娘说:
  “我也是这个意见。你管人家王才怎么样哩。他没有,他也不向咱要;他有了,咱也不向他借。国有主席,社有书记,咱管人家的事干啥?”
  韩玄子说:
  “从心底来说,王才这人我是看不上眼的。他发了,那是他该发的;可没想到他一下子倒成了人物了!我也不是说他有钱咱眼红他;可这些人成了气候,像咱这样的人家倒不如他了 ?!”
  二贝说:
  “爹这就不对了。国家之所以实行新的经济政策,就是以前的政策使农村越来越穷。谁行,谁不行,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现在就是人尽其才的时候,咱能挡住社会吗 ?咱不让王才发家,人家难道就不发了?甭说咱,就是一个社,一个县,一个省,总也不能把潮流挡住啊!”
  韩玄子说:
  “好,他的事我以后少管。可我在这要把话说明,他王才能发了家,咱韩家更要争气把家搞好!后天给叶子‘送路’,这也是耍人的机会.咱要鼓足劲,只能办好,不能办坏,要在外面把咱的脸面撑进来:明日一早,二贝你去把厨子请来,咱就在院子里支大锅.准备菜。白银给你娘当帮手,刁空将四邻八舍的桌子、凳子都借来。”
  说罢,就让老伴去拿了算盘,一宗一宗计算来多少客?切多少肉?炸多少豆腐?熬多少萝卜?炒多少白菜?下多少米?喝多少酒?吸多少烟?一直又忙乱了一个小时,家庭会议才得以闭幕。历年来的家庭会议,这一次算是圆满的。二贝和白银一进厦房,白银就说:
  “哈,爹这次总算听了你的话了!”
  二贝说:
  “爹心里还想不大通呢。爹是有知识的人,有些事能想得通,有些事就钻了牛角。后天待客,爹是押了大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