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活里没有主角(4)

  江湖传闻他出手阔绰,手眼通天,是京城里数得上号的人物。一般来说,局里的其他队伍办案需要活动经费,还需要上下走批文,而老雷不用,只要是他办案所需,要钱给钱,要权给权。整个京城的地痞流氓慕名都想结交他。就这样,不够级别的小流氓都轮不上号。

  我们律所的领导当时刚开自己的业务,租了一个小门面,结果头天开业就有小混混去闹事收保护费。他给老雷打了个电话,第二天老雷去所里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茶走了,第三天小混混举着红包,站在门口亲自赔罪。

  老雷依靠特勤,接连破获了十几起大案,那大概是他最风光的时候。

  第二件大事,就是老雷在此期间办成的!

  1996年,白宝山案震惊全国。白宝山原来就犯过罪,他刑满释放后又在京西的电厂抢走了一支半自动步枪。没过几天,开枪打伤了执勤哨兵,并在逃脱追捕的过程中,打伤了多名民警。这一下,全国上下公安干警的弦儿都绷紧了。

  枪,寻枪!卖枪的,买枪的,中间联络买卖枪的,所有人都要被找到!

  局里给老雷下达了任务,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案子搞清楚。没过多久,一个巴结老雷的小流氓向他献殷勤,问他有没有兴趣玩玩硬货。如果有兴趣,朝阳劲松有一个叫“黑哥”的人能弄到。

  老雷立刻做好准备,从局里提了宝马,开着车,表现出一副热衷的样子,由那个小混混带着前去和“黑哥”接洽。“黑哥”所在的地点,是一片平板房,房屋中间没有隔断,里面二三十号人聚集在一起。老雷只是扫了一眼就马上发现,这是一个毒窝。

  调查开展得并不算顺利,“老黑”的戒心很重,老雷所说买枪的事儿他都只是打个哈哈,敷衍而过。一两个小时,全都在试探中度过。

  之后,“老黑”借口上厕所,出了门,而几个流氓却走了过来。

  “我说,您该不会是‘马爷’吧?”几个小混混问。(注:京城里管警察叫马爷,也叫雷哥,雷子)“说哪儿的话!”老雷笑道。

  “呦,那要不您赏脸?和兄弟们也一起玩玩儿?”混混把吸毒的东西递过来,摆在老雷面前。老雷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地回忆着认识的瘾君子吸毒的程序,然后开始吸毒,动作熟练。一边吸着,一边对那几个混混说,玩儿这个得有两重境界,第一重境界,是这样,他拿着烧着的烟头,烫在胳膊上,嘴里说,你瞧,只感觉热,没感觉烫。这说明,开始起作用了。

  过了五分钟,他又从桌子上拿起一把蝴蝶刀,在胳膊上刻了一个十字儿,血流出来,他却不皱眉头,嘴里依然说道,不疼,这说明到位了。

  正说话间,“黑哥”扭脸又走进屋来,拍着老雷的肩膀说,嗨,是个老手!

  老雷就这么在毒窝里接上了头,抽烟赌博偶尔还吸点儿“面儿”,一连三个月,“黑哥”终于打消了顾虑,开始和老雷正式联系。老雷提出要买二十支枪,“老黑”应允,约好时间地点。随后,老雷以买枪为名将人引出,警方出动人枪俱获。

  这一年,他荣获公安部嘉奖。

  领导说到这,不再继续,低头喝茶,沉默不语。

  您这说的和电影似的,真的假的啊?后来呢?我赶紧追问道。

  领导把桌子上一个文件夹递给我,说,后来的事儿就和这个有关了。我把东西接在手里,然后从里面抽出一摞纸。仔细看了看,都是关于因公染毒的证明。领导指着证明对我说,要把这些全都办下来要去不少地方,公安局的说明,医院的病历,戒毒所的材料,还有当事人的案情报告。你要是感兴趣,就自己跑跑腿,我给老雷打个电话,就说事儿交给你来办了。

  这剩下的半截故事,由他自己给你讲。

  我在第二天的上午十点,前去拜访老雷。

  他家离律所不远,走路大概需要一二十分钟。老雷住的是单位分的房子,看模样应该是80年代末建的,没电梯没粉刷,一进楼道感觉天都黑了。他们家在三层,去的时候领导对我说,三楼最破的那一户就是他们家,你一眼就能瞧见。果不其然,右边那户装着钢制的防盗门,刷着蓝漆呢。而这边,铁栅栏式的防盗门,一层钢丝防尘网破破烂烂,全是窟窿。

  门是虚掩着的,我轻轻敲了几下,把门拉开,吱吱呀呀的声响从门轴传出,估计都锈了。老雷听见动静,从房内走出来,轻声问我,是小戴吧?

  我点头,笑着说,雷警官,您好。

  嗨,别叫我雷警官,叫我老雷吧。这称呼原来喊还行,现在别了,我怕丢人。老雷一边说着,一边把我让进屋子里。

  我走到房内,愣了一下。屋里空空荡荡,没有电视,没有沙发,现在的问题不是他家里没什么,而是他家里有什么。

  “有点儿吃惊吧?”老雷笑着对我说。

  “头一回来我家的人都这样,我家里什么电器都没有,都卖了。”

  “庞所儿说我的事儿让你来负责弄,费心了,我跟你说声谢谢。”

  “哪儿的话,太客气了”,我赶紧接话道,“您瞧我们去哪儿聊呢?”

  “去我卧室吧,就坐床边,还能歇会儿。”老雷把我带到卧室里,安排我坐下,他则远远地靠在床头,点了一支烟。

  该怎么起这个头,从哪儿开始说,我心里确实有点儿忐忑。因公染毒的证明,要求详细记录申请人的吸毒状况,从头儿到尾都不能落下。

  可这些事情,对于老雷来说,无异于永远插在他心口的匕首,刺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我很难开口,只能艰难地吞咽着吐沫,折叠着膝上的纸张,拼命按着手里的笔盖。

  “第一次吸那东西,就是在我抓黑哥的时候。那味儿怪极了,吸进去很难受,老想流泪打喷嚏,鼻子一直觉得不舒服。我当时心里就在想,就这玩意儿,还能上瘾?瞎掰呢吧!可事实证明,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