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活里没有主角(8)
那几个人一听,拽着姑娘就往深处跑。这下情况就很明了,遇见歹事了!
田蛤蟆一骗腿儿下了车,抬脚就追。
一边追一边喊,下意识要掏兜拿手机,结果头前俩人停下,直接把他扑倒在地,手机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只觉得脖子一热,拿手一摸,热乎乎的。
他躺在地上喘气儿,那俩大概是以为他死了,于是离开田蛤蟆,又开始跑。过了一分钟的时间,田蛤蟆挣扎着站起来,嗓子突突地往里灌凉气。他用手摸索着,觉得自己能把手指塞进去。
疼!但他仍然大声喊。
四下毫无人烟景象,田蛤蟆也不知道自己这叫声能不能被人听见,但他不敢停,他怕一停,姑娘就真没人救了。田蛤蟆头一次感谢爹妈给他生了一副好嗓子。
他模模糊糊瞧着前面的黑影,开始喊。
声传百里,音震四海。
直到他倒下。
事件的结局,是听田蛤蟆的邻居说的。
他指着自己的喉咙,逢人便讲:“这儿,知道么,开了一大口子,跟风箱似的。现在给缝上了,但是精气神儿泄了,再也没声啦!”
“田蛤蟆!这份儿的!”可这邻居老拿手捂着脖子,到了我也不知道田蛤蟆到底是哪份儿的。姑娘被救了,因为听到田蛤蟆喊声赶来的,竟然有数十人,要这么算,那嗓子简直赶得上移动电台了。
据亲临者后来回忆,田蛤蟆倒在地上还一直在喊。
喊得不是救命,是救人。
还有人说这辈子没听过这么豪壮的声儿,像项羽力拔山兮,像张翼德喝断当阳桥。
说这话的人大概当过捧哏。
具体情况到底怎么样,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只有田蛤蟆什么都没说。他也开不了口了。
或许开不了口,对他也是一种解脱。人们经常能见他托着收音机,四处溜达,但性子还和原来一样古怪,走到人前,突然把音量扭大,咧开嘴,无声笑笑,又走了。
我想,田蛤蟆的嗓门,大概也是老天赐下的才能,他拥有这嗓子,就是为了等待救人的机会,等救完以后,老天爷又把它收回去了。
我想,在那个夜里,在那片荒地里,一定满满都是嚷着救人的蛤蟆。
不知道什么时候,电视机又传来了声音。
还是一如既往的武打戏,刀剑碰撞,乒乒乓乓。
我问老板:田蛤蟆的故事,你信吗?
老板指指电视,笑着说,侠客不止在那里。
他走到柜台前,拿着笔在本子上开始写起来。我没有告别,安静走出了书店。
或许不久以后,还会有另一个人来这家书店,与他交换故事,讲一讲现实里的侠客,论一论故事里的英雄。
天才与凡人
要搬家了。
我帮着整理运输,把硬纸板箱子铺开在地板上,从箱柜倾斜出所有的旧物。
二十多年,搬了两次家。
离开小时候生活的纺机厂,搬到父亲工作的广播电台。之后又告别学生时代的电台大院儿,搬到现在居住的小区。每次迁徙,都像是做淘汰的减法选择。衣物、书籍、杂件儿、破铜烂铁,废布头短线绳,都要丢弃在原地,带走的都是舍不得的,新鲜的,或者至少对于现在来说有价值的东西。
从书柜的摆设里,找到了那把木刻的手枪。这是为数不多,从童年时代一直保留至今的东西。朽木头,从手枪柄的底部看,还能瞧见水渍浸透的烂渣印记。只不过用黑色的油漆刷了一次,于是显得不那么陈旧。
没有如今高仿作品的精细,更不是工厂流水化生产的产品。只有简单的手枪轮廓,用小凿子磨出的扳机,用锯齿慢慢掏空的枪管。我现在拿在手里,枪已经显得很小了。
当年拿在手中,正好合适。
制作这把枪的人,叫做赵小雷。
1988年出生。
制作这把枪的时候,他只有九岁。
赵小雷是我的童年玩伴,也生活在纺机厂的家属院里。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并不是买房的高峰,更多是依照单位安排,分房。所以邻里复杂,虽然亲热,但各行各业都有,既有知识分子,也有劳动人民。
赵小雷是小摊贩的孩子。
他爸是街头卖羊肉串的,起早贪黑,拖着碳筐烤箱,和赵小雷的母亲一起在外奔波。没人照料,赵小雷就成了野孩子。他瘦小,皮肤黝黑,眼睛却大,有神。没有爹妈照看的孩子,一般只有两种下场,要么是被其他小孩儿欺负得哭爹喊娘,要么是自己奋斗称王称霸。赵小雷却另辟蹊径,用发明创造改变了自己,并改变了其他孩子的童年生活。
他能用纤细的手指,折出各种样式的人物。
怪兽恐龙以及电视机里的奥特曼头像。
那些纸张,都是赵小雷父母裁下,做羊肉串铁盘子垫纸用的。
他能用小吸管和肥皂水,吹出各种各样的泡泡。
他能用泥捏小人儿,用我们提供的扑克牌搭起不倒塌的建筑。
那把手枪,也是他的作品之一。实际上,他制作赠送了许多手工制品木雕玩具,送给身边的小伙伴,有时候,连大人看了也啧啧称奇。
我一直认为,赵小雷是个天才。
他动手能力极强,家里的闹钟拆了再装根本不是问题。
我们小时候还有一门课,叫劳技课,大多是教一些折纸、绘画、雕塑、拼接的东西。一大本厚书,有些类似童年版的动手工具指南。那上面的赵小雷全都会,任何一项,他都能变成现实,对于我这种动手白痴来说,他简直是一个活在同龄人中的发明家。
这小子学习也很好。听人说,他甚至把许多高年级的理科书籍都借了来,读懂读通之后,才又还回去。